一个弃绝家族丶也为家族弃绝的孤魂野鬼吗?
裴令之坐了很久。
窗边的日光渐渐西斜,在地面上投落变幻的光影,淡金色光芒笼罩着裴令之,映着他毫无血色的面颊。
直到黑夜笼罩大地,楼外侍从进来掌灯,脚步声传来,方才惊动了裴令之。
他擡起头来,抿紧朱唇,血色渐褪。
然後他站起身来,走到灯盏前,广袖一挥,整座灯台轰然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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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正在绣花。
她也快到了生産的日子,近来精力不济,每绣上几针,便要歇息片刻,正当她绣着一朵颜色浅淡的花苞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惊恐至极的喊叫声。
江夫人手一软,一针刺进指尖,急急擡首:“出什麽事了?”
很快,她身边的嬷嬷冲进门来,脸色惨白道:“夫人,夫人,照霜楼起火了!”
江夫人大惊失色,扶着肚子站起身:“七郎君呢?”
见嬷嬷摇头,她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在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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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臻之正在睡觉。
她与裴令之一母同胞,极为美丽,尽管脸颊浮肿未消,也只显得可怜可爱。
杨桢撑着头坐在床边,静静守着她,又伸长手臂,想替妻子掖好被角。
砰!
裴臻之一头撞上了他的下巴。
杨桢捂住唇角,唇边咬破了,淌出血丝,含糊不清道:“你怎麽坐起来了,快躺着——嘶,好疼!”
裴臻之说:“舌头还在吗?没咬断就好。我心里,我心里好慌,不知怎麽回事,你派人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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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梢渡口,数条轻舟停泊。
景昭偏头注视着水中点点星光,似乎感觉颇为有趣,又仿佛只是在沉吟不语。
淡香飘来。
郑明夷走到景昭身侧,为她披上披风,温声道:“殿下,夜长梦多,不如先行啓航。”
景昭道:“再等等。”
郑明夷和声劝道:“殿下今夜先行,我们留下一只轻舟,後面夜夜等着,岂不是两全其美?”
景昭任凭郑明夷为她系好披风系带,道:“再等一盏茶。”
面对属官,她从来没有细细解释的兴致。郑明夷适可而止,不再多言,只陪她立在船头。
一盏茶倏而过去,将近末尾时,郑明夷轻声提醒:“殿下,时间要到了。”
“您要等的那人,究竟是谁呢?”
他将这句话咽下,继续道:“殿下不若将那人体貌告知微臣,微臣自派人留下,夜夜等候。”
“体貌?”景昭漫不经心道,“不用,看到那人一眼就可以确定。”
然後她转过身来。
似有如无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是在马蹄上包裹了布,听得不太分明。
景昭却立刻看向那个方向。
风吹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郑明夷的心忽然一沉。
因为他看见皇太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那抹笑意难描难画,极为好看,却让郑明夷隐隐生出极为不安的预感。
然後她说:“他来了。”
身後数只轻舟上,有许多寒光无声闪烁,内卫们警惕注视着那匹自夜色深处疾奔而来的骏马。
一只雪白的手,向下一压。
内卫们愣了愣,默默放低了寒光指向的位置,却仍保持着最後一份警惕,弩箭由指人改为指马。
那匹骏马奔到岸边,双膝一低,半跪下来,马背上一道身影滚鞍下马,风吹起衣袂袖摆,带起丝缕乌发。
夜色里,郑明夷的心终于彻底坠入了冰冷的水底。
他看见了来人的那张脸。
也看见了皇太女唇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