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的龇着牙,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很勉强,比哭还难看,牙齿泛黄,应该是抽了很多烟,当着他的面倒不敢,但一说话满嘴的烟味,就连常抽烟的陆遥都有些受不了,呛得慌。
他说:“叔,以後别在屋里抽,去外面随便。”
“行,陆总。”大叔回答,忙不叠的。
眼前的这个人不能得罪,大叔快六十了,身体不好,总咳嗽,肺坏了,干不了力气活,没处肯要,有这麽个班上,他挺知足。
不忙,没什麽事,老板挺好说话,工资也开的及时,加上那点退休金,他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陆遥点点头,大叔已经端起了玻璃茶杯,准备喝茶了,陆遥杀了个回马枪。
“你说他们家怎麽了?”见大叔面露疑惑,陆遥加重了语气,“就程树家。”
大叔恍然意识到了多嘴,忙摆着双手:“不认识不认识,昨天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个名字,别的啥也不知道啊……陆总,电话响了,那我先去忙?”
陆遥扯住了他的衣袖,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陈少宇的名字在手机上闪来闪去,不屈不挠,像个意志坚定的催债债主。
陆遥斜了一眼,挂断了。
“您先别忙了,说话说到一半算怎麽回事?跟我说说,程树他们家到底怎麽了?”
他没了脸上平时的嘻嘻哈哈,看着挺吓人,目光炯炯,带着不容反对的严肃。
大叔往回拽自己的衣袖:“陆总,你快别问了,背後说人家私事,我可做不出来!”
那天陆遥坐在保安室的木头椅子上,关了机,大叔叹气摇头,双手摆的像企鹅,陆总你就别逼我了……大人解脱了孩子受罪了……张雅蓝以前心气多高啊,现在呢……程树那小子也是被日子逼得,拿着菜刀在街上追人……哎呀我就知道这麽多……谁说他妈不管他?谁说的!张雅蓝浪是浪,对两个孩子可真是没话说……
故事听得不是很顺畅,但好歹是听完了,陆遥大概也听明白了,手机被他关了机,他也没再问下去,说了句:“您辛苦,对了,别告诉程树我知道这些事。”
大叔头摇成拨浪鼓:“那哪能说!”他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程树平时没什麽脾气,但要是说到了他家里,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谁都不行。
陆遥走出了保安室的门,也走出了服装厂的大门。
天气阴沉,快要下雪了,北方的冬天无比漫长,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服装厂门口的那条大路,正好通往程树他们家的老房子,陆遥站在楼下的时候,习惯性的往上望了望。
什麽都看不到。
他索性上了楼,七楼的那一间,他来过好几次,熟门熟路的敲了敲门,都没太用力,门开了。
根本就是没锁。
前些天看见在里面喝酒的男女不在,但应该也不是离开,地上零零散散的很多啤酒瓶,挺乱,东西扔得乱七八糟,应该都是不要的,不值钱,带也带不走,几十年的老物件,就连捡废品的人都懒得看一眼。
陆遥把门口的那个破鞋架踢到了一旁,腾出了一条路,走出去两步,他又扭回了头,盯着鞋架上的一双拖鞋看了看。
程树的,他见过,一只鞋的鞋面都断了,用线缝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往里面走,走到了程树住的那间卧室,衣柜门大敞四开,里面散乱的堆着旧衣服,边角都磨得起球
他听见了自己心里更深的叹气声。
眼神突然一顿,从那些旧衣服的最底层拿出了一张照片。
程树的照片,比现在小一点,穿着浅蓝的T恤,米色的短裤,站在海边,笑得特别灿烂。
陆遥坐在了客厅的双人沙发上,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体都凉透了。
他终于慢慢的从那间已经不住人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又慢慢的走回了服装厂。
手揣在衣兜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照片。
没有回办公室,就坐在了保安室里,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盯着大门看。
陈少宇终于得了信儿,急三火四的找过来,保安大叔跟他说的,陆总他抽个什麽疯?自己好好的办公室不回,非要坐我那儿不走。
大叔已经在厂子里绕了十几圈,这个班上了这麽久,从没这麽累过。
他拽着陈少宇的胳膊:“陈经理,想个法子,快把这座神给我请出去吧!”
陈少宇敲了敲门,没声,他自己推门进去,陆遥看都没看过来一眼,直勾勾的盯着工厂大门,窗户半开着,北风呼呼往里灌,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他没敢说话,静静的退了出去。
陆遥连中饭都没去吃,吃不下,心里堵得慌,需要经常深深呼吸一口,才能把氧气带进肺里。
下班的时间,他终于看到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