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静静的看着陆遥,似乎是说完了。
“所以呢?”陆遥问着,“所以你就带走了程棠?我爸他给了你多少钱?你怎麽能狠心做这种事呢?”
王姐深呼吸好几下,像是感慨着他不争气,听不懂话:“我就说,你没穷过。棠儿是个好孩子,她不说话,但能听懂,我站在楼梯间说请她帮个忙,她就过来了……”
王姐拉着程棠的手,去了儿子的病房,那两天,她过得挺难的,婆婆得了急病住院,丈夫必须得赶回去照顾,在服装厂这麽些年,她头一次请假,儿子的头发全掉光了,学早就不上了,锯掉的腿上的伤疤,皱皱的,阴天下雨又疼又痒。
儿子说,像是爬了一万只蚂蚁在咬他。
裤腿是她亲手用线缝起来,边缝边哭,後来,她不哭了,眼泪早就流光了,她缝了一条又一条裤子,都麻木了。
陆之明总是能精准的找到人,要程棠认识,没有防备,要谁也想不到,要那个人正好缺钱。
王姐接到电话,起初是拒绝的,很干脆,我可不干那种缺德事,这是会遭报应的。
两天後,她颤抖着手回拨了那个电话,咬紧牙关,但是最後还是问了出来,确定不会伤着孩子吧?
人被逼急了,什麽道德感,什麽底线,通通都不存在了,王姐在那一刻,觉得自己不是人,可她是个妈妈。
没有哪个妈妈会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所以,她不惜伤害另外一位妈妈。
她把程棠带到了儿子的病房,就在上面两层而已,儿子的肿瘤说是扩散了,再锯掉一条腿也无济于事,但她不死心。
打完了那个电话他们就从小城的破医院转到了省城大医院的,单间病房,医生护士都很周道。
想当初,他们排了一个星期,才排到了一张走廊里的床位。
王姐看了看因为打针睡着的儿子,低头对程棠说:“棠儿,你帮阿姨看着点哥哥,他病了,很疼,阿姨去问医生点事,很快就回来。”
程棠依旧不说话,也没点头,但是坐在了椅子上,眼巴巴的盯着床上那个没比她大几岁的孩子看。
王姐临走时,塞进程棠手里一瓶饮料,桔子味,甜甜的,小孩子都爱喝,她轻轻的关上了病房的门,然而,她并没有走。
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面偷看。
儿子最近感冒,空调关了,三伏天里,就算是开窗透气,也依旧热的喘不过气,她眼看着程棠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滴答答,当然,她也看到了程棠毫无怀疑的喝着那瓶饮料。
瓶盖是她当着程棠的面特意打开的,其实早就开过了,饮料里下了药,能让程棠安稳的深沉的睡一觉。
很长很长时间的一觉。
王姐心里慌到不行,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睡这麽久,她也知道是药物的力量,可万一……万一她不醒过来呢……
那她就是杀人犯。
而且杀的是个孩子。
王姐受不了这个,她也受不了儿子疑惑的眼神,他很大了,他只是病了,又不傻。
“程棠怎麽在这儿?”
“她妈妈有事,我帮忙看一天。”
“她怎麽总睡觉?”
“困了呗。”
“她喝的饮料能给我尝一口吗?”
“不行!”
“为什麽?”
儿子靠在床头,那条断腿会不自觉的痉挛,肌肉一跳一跳的,拱着肉,看的人心惊。
他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妈妈看,看得王姐不敢对视,慌张拿起那瓶饮料扔进了垃圾桶:“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饮料,你喝水!”
“妈!”他喊了一嗓子,其实因为身体很虚,并没有多大声,王姐还是被震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儿,过了几秒钟,突然蹲下去,抱着头,哭了。
“妈,把程棠送回去。”
“妈,别为了我把自己毁了。”
程棠恰好在这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似乎有点迷糊,小手在脸上随便揉了两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药劲儿终于过去,她醒了。
王姐也醒了,她那天送程棠回去的时候,还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她自己要送的。
什麽钱啊,好大夫啊,单间病房啊,她全部不要了,她只想要儿子心里那个好妈妈。
但她要不回来。
她也知道,她编的瞎话有多麽单薄,像层纸一样,一戳就破,她急慌慌的说完,把孩子推到了张雅蓝身旁就跑了。
好不容易跑回了儿子的病房,一扭头,张雅蓝站在门口。
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张雅蓝不会装,也懒得装,她本来想给她两巴掌,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半条腿,光头,黑眼圈铺满了整张脸,眼皮耷拉着,浑身没一点活气,艰难的擡着眼睛看着她,祈求着,带着赔罪的意味。
张雅蓝默默的站了几分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