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条件太好了,要什麽有什麽,读书也好,学校比我这破大专强一百倍,树哥,你也知道我家什麽条件的。”
灰头土脸的小城里,住着一群灰头土脸的人,程树是从那里出来的,他当然知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供着上学都已经到了极限,更别提别人嘴里的托举。
高昂叹了口气:“我什麽都没有,连个聪明脑子都没有,她说她喜欢我,是她不懂事,我不能跟着不懂事。”
高昂已经说的很清楚,不必再问下去了,再好的朋友,也总有一个地方不能去伸手触及。
程树喊了瓶可乐,陪着高昂,两个人从半夜喝到凌晨,小地摊打烊了,老板老板娘哈欠着收东西,他们伴着天边的微光,一起走在马路上。
也没说什麽话,在校门口互相点了下头,程树跳上自行车,在一阵北风中往前骑。
楼下买好了早餐拎回家,张雅蓝和程棠睡得正香,听见动静,张雅蓝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皱着眉:“才回来?”
程树笑了:“在高昂宿舍睡了一会儿。”
他又开始撒谎,不是个好习惯,却也没觉得抱歉,当然,张雅蓝不在乎。
只是一味的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厨房扯。
厨房其实就是阳台,很窄的一条,两个人站进去顷刻就把过道填满了,张雅蓝关上门的时候,他们得同时往後退一步,然後又往前凑。
她整的挺神秘,特务接头一样,手挡在嘴边,压着声音,有点疑惑,有点不确定,说之前还抿了抿嘴,似乎没想好,却依旧敌不过心里强大的好奇。
“我昨天吧,在楼下看见一个人……”
“哦,什麽人?”程树也压着声音,配合着演下去。
“一个很像……那个渣男的人!”
张雅蓝咬牙切齿的,恨意满满,气鼓鼓的把油条撕成小块,泡在了豆浆里,狠狠的吃了一口。
“他……他怎麽有脸啊?”
程树默默的吃着早饭,没搭茬儿,黑眼圈老大,却也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悲伤。
去上课,去打工,照例会见到陆遥,尽力装作一片平和,仿佛面前这个就是普通顾客,没什麽两样,笑呵呵的给他纸巾和番茄酱,扭头去给别的客人点餐。
骑车回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感觉,很僻静的小路,一辆车慢悠悠的跟在後面,任谁都忽略不了。
程树停在了那儿。
他盯着那辆不远处停着的车一直看,其实也看不到什麽,车窗是黑色的,里面有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似乎也在盯着他,愣愣的,半晌,推开车门,陆遥走了下来。
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离程树越来越近,却也不敢离得太近,隔着几米的地方,垂着手,看着程树。
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不敢擡头,又忍不住偷看。
他的确是犯了错。
程树没计较,光明磊落的直视他的眼睛,声音非常凉薄,和冬天的气候很相配。
“陆遥,你什麽意思?”
陆遥擡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头,手拽着裤缝线,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树告诉自己不生气不发作,只是往前又走了两步,离得陆遥更近了,即使是冬天,空气冷的像冰,可还是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让他想哭,死死忍住了。
他冷静的克制的说:“陆遥,我不是你养的小狗,你生气就能一脚踢到旁边不管不问,你一时兴起冲着我勾勾手指,我就颠儿颠儿的跑回来,围着你摇尾巴,你觉得,我就那麽贱吗?”
“我没有那麽觉得……”陆遥小声的说,眼圈通红,他抹了两把,“我从来没那麽觉得。”
“那你为什麽一天到晚跟着我?”程树居然冷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真是出息了,看见了他的眼泪居然还能这麽稳定输出。
其实很大一部分是装的,他也会疼,毕竟是他捧着一颗真心诚恳的掏心掏肺的爱过的人啊。
他说:“陆遥,你放过我,行吗?我跟你不一样,我玩不起!”
陆遥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根本停不住,他咬着嘴唇,咬出了血,疼痛终于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轻声的颤抖着说:“我想你……”
“所以呢?”程树冷静的,“所以你要怎麽样?和我再续前缘?和我重新开始?”
他来回踱步,自个儿都分不清心里是愤怒还是恨,只觉得难受,憋闷,想发泄,想打一架。
他把书包狠狠的甩在了地上,里面的书啊本啊笔啊,散落一地。
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点脸也不要了,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指着远处那个巨大的酒店招牌说:“现在去开房吗?那酒店挺贵的,不过你有的是钱,没关系,小费你看着给就行,一百两百不嫌少,一千两千不嫌多,我很穷的,我一直这麽活——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要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