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的躺在停尸间,脸上盖着白布,医院已经和陆遥通过电话了,看到程树一进来就有人塞给他名片。
葬礼一条龙。
好几张,小小的卡片列好了流程和价钱,丰俭由人,还挺合理的,有个人围上来:“兄弟,节哀!……来你看看,全部八折。”
程树看得还挺仔细,甚至比看陆之明要仔细多了,其实躺在担架床上的那个人,看着还很平静的,眼睛闭着,真像睡着了,这里除了程树,只有丧葬公司的那个人。
程树选了个中间价格的,那人扭头喊了声:“换衣服。”
两个在走廊拐角的人迅速的过来,手里拎着黑色的衣服,看包装应该挺廉价,也不知道陆之明会不会嫌弃。
可怎麽样都比病号服要好得多。
其实应该在将死不死身体还软和的时候换丧衣,可据说陆之明是在午觉的时候走的,一点没折腾人,他静静的睡着,一整个下午,护士喊他吃药,手一扒拉,头无力的歪向了一边。
又来了一位女人给陆之明化了妆,也就是铺了层粉,让脸色没那麽灰,很快,有人告诉程树,丧葬车来了,得往火化场赶。
要赶上最早那一拨,不然就要排号,得快点,毕竟折腾了这麽一通,也不早了。
想了想,程树还是掏出了手机,打给了陆遥:“你要一起去吗?”
陆遥沉默了几秒钟:“得去。”
“那我去找你,等着。”程树说。
还是他开车,跟在丧葬车後面,火化场的位置挺远的,但路不错,很平坦,可能是特意修的。
丧葬车开得慢悠悠,程树也在用一样的速度前进,到达目的地其实也才五点钟,大家守着前面的位置开始等待。
等待很熬人,等到每个人都有些厌倦。
丧葬公司跟过来的三个人拿出了扑克,打开了小椅子,一人坐了一把,还腾出一把甩牌,打的热火朝天,旁边的车里是躺着的陆之明。
其实那几个人问过的,介意吗?
陆遥摇头,不介意,挺好的,热闹。
程树和他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太阳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真不错。
陆之明推进火化炉的时候,丧葬公司的那三个人哭得堪比亲儿子,不对,比亲儿子哭得还要悲痛欲绝。
虽然是干打雷不下雨。
可到底是撑住了场面。
不然,这个葬礼也太冷清了。
陆之明出身小城,没念过几天书,凭借着野心和手段,一路高升,父母都去世了,兄弟姐妹早就不联系了,怕攀高枝儿,亲戚这东西,处理起来最麻烦,不如远离。
他的确离得远远的,摆明了和过去划清界限,不管是人,还是若有若无的关系。
别人说他发迹了有钱了学会瞧不起人了,他只是一笑,淡然的回问,那你别来求我啊。
其实也求不到什麽,亲哥家的孩子大专毕业,问他,能不能来他这儿工作,到底是一家人,亲侄子可不能不帮。
陆之明还真就没帮,就一句话,我们这儿在办公室里的,至少研究生。
後来,他入狱,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也都不见了,躲还来不及,怎麽能往身边凑?这不是找死嘛。
对比旁边那家呼朋唤友,儿女哭成一团,这边实在是简陋且冷清,但是这些也不重要了。
人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论爱恨。
骨灰盒是现买的,一个售价格外昂贵的木头盒,赠送了两幅白手套。
陆遥带着手套,用小铲子把骨灰装进去,妈妈死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骨灰只有很少的一点灰,其馀全是骨头。
骨头滚烫,他没戴手套的那只手不小心被烫了一下,他觉得陆之明是故意的,在恶作剧,惩罚他,因为他没那麽伤心,甚至到了这里都没有掉眼泪。
平静的听着丧葬公司的安排,其实也没什麽,到这里已经快要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去办手续了。
据医院的人说,陆之明先前说过,要和过世的妻子合葬,好歹是结发夫妻,没爱还有情呢。
陆遥选择没听见,一切来得太突然,来不及寻找墓地,就把骨灰先寄存在这里,程树去办的手续。
很小的格子,照片是临时找来的陆之明的入狱照,黑白底,他穿着蓝衣服,居然还在笑。
陆遥看了两眼,也笑了,拽了拽程树的胳膊:“走吧。”
这算是他作为儿子,最後为自己的亲爸做的事。
有点难过的,也不是很多,可坐到车里的时候,他还是想哭,头扭向车窗,看着外面一棵又一棵掠过的杨树,仔细数着,数着数着就忘了。
陆遥很委屈。
陆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