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忽然“噼啪”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影在他脸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缓缓将信纸凑近灯焰,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来,瞬间吞噬了那潦草的字迹,化作一缕青烟,盘旋着消散在压抑的空气中。
信纸化为灰烬,飘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宋南禺盯着那点馀烬,眼神却已从最初的惊悸中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冰冷丶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李明荣的怀疑,已成事实,危机,已然降临。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每一下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数计时。
司法部那间属于沈西昀的办公室,即使在白昼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青灰色的砖墙吸走了大部分光线,厚重的卷宗堆积如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水和纸张腐朽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丶属于权力中枢的肃杀压力。
沈西昀正埋首于一份关于东北商会与本地漕运争端的卷宗,钢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冷静而专注。
这份专注被门外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打破,并非寻常职员的走动,而是军靴踏在坚硬地面特有的,带着金石之音的铿锵节奏,以及一种久居上位者无意间散发的丶令人屏息的威压。
他擡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投向门口。
秘书几乎是踉跄着推开门,脸上带着一丝仓皇。
“沈…沈厅长,唐督军…唐督军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越过秘书,大步流星地踏入室内。
来人正是刚从上海风尘仆仆赶回金陵的唐督军。
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戎装,肩章上的将星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寒光闪烁,长途跋涉的疲惫并未压垮他挺拔的身姿,反而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刻下了更深沉的冷硬和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身後跟着的,赫然是李芩柏。
李芩柏低眉顺眼,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西昀和整个办公室。
“唐督军。”沈西昀立刻起身,脸上瞬间挂起无可挑剔带着恭敬却不谄媚的职业性微笑。
“不知督军亲临,有失远迎,是沈某的失职。”
他绕过桌案,亲自为唐督军拉开椅子。
唐督军随意地挥了下手,示意免去虚礼,目光如鹰隼般在沈西昀脸上逡巡片刻,才沉沉开口,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沈律师已经升职厅长了,跟我不必客气。刚从上海滩那摊浑水里爬出来,路过司法部,听说你这铁腕判官最近又办了几桩漂亮案子,特来瞧瞧。”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军刀刀鞘磕在椅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李芩柏谦卑地站在唐督军侧後方半步的位置,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督军此行辛苦,上海交易所那些老狐狸,确实耗费心神。不过,父亲那边,也摸到些有意思的底细。”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沈西昀。
沈西昀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亲自执壶,为唐督军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水汽袅袅上升。
“上海局势波谲云诡,非大魄力者不能定鼎。不知李老板那边,有何高见?”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顺着话题闲聊。
唐督军端起茶杯,并未饮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瓷壁,眼神锐利地转向李芩柏:“芩柏,说说看。明荣兄在金融圈浸淫多年,他的眼光,我还是信的。”
李芩柏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回督军,父亲查实,英华此番异军突起,绝非偶然。背後确有一股神秘的散股力量在推波助澜,这股力量藏得很深,意图不明。”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
“父亲说,若能揪出此人,收为己用,必是如虎添翼。若不能,则其心可诛,当及早剪除,以绝後患。荣昌商行,乃至整个江南的稳定,都容不得这种藏在暗处兴风作浪的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