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沈兄这麽说,我近日来心中有些事,如鲠在喉,倒是不吐不快。”
沈西昀端起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只那镜片後的眸光微微凝注。
“但说无妨。可是园中起居有何不便?或是南禺他。。”
“与少裳无关。”刘子岚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重量。
他直视着沈西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眸子此刻澄澈如镜,仿佛能照见人心底最深的幽微。
“沈兄您对少裳是否真心?”
窗外,雨滴从檐角滑落,滴答声清晰可闻。
沈西昀放下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姿态依旧从容,但周身那股上位者的疏离感却悄然弥漫开来。
“我对对少裳之心,日月可昭。”
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日月可昭。”刘子岚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沈兄目前位高权重,深得唐督军的重用,少裳他心思敏锐,重情重义。”
他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地刺向沈西昀。
“沈兄的这份情意究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还是另有所图?抑或是,为了偿还某些欠下的旧债?”
“旧债”二字,刘子岚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瞬间在沈西昀眼底激起了剧烈的波澜。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尽,方才的从容镇定寸寸碎裂,镜片後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混杂着震惊痛苦乃至是恐慌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他的眼眸。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你。”沈西昀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平稳。
“我并不清楚刘兄所说。”
“我知道沈唤之,是你的父亲。”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沈西昀的心底。
“你接近少裳,究竟是为了什麽?为了亲手借着他的手看到李家的覆灭,还是为了看到少裳深陷仇恨无法自拔的痛苦。”
刘子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般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沈西昀的灵魂上。“沈西昀,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对少裳,是否是真心?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的骗局?!”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那扇虚掩着的雕着缠枝莲纹的木门,被一只修长却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推开。
宋南禺僵立在门口。
他手中原本提着的准备给沈西昀尝尝的新鲜出炉的糕点包裹着的油纸。
“啪嗒”一声,重重地跌落在地。
白色的糕点从裂开的纸包中散逸出来,弥漫出一股甜腻的香味。
他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比沈西昀更加惨白。
沈唤之是沈西昀的父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书房内,刘子岚愕然地看着门口失魂落魄的宋南禺,眼中瞬间充满了懊悔与惊慌。
沈西昀猛地转头,在看到宋南禺那惨白如纸丶眼神空洞的脸庞时,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浑身剧震,所有的辩解丶所有的痛苦丶所有的爱意都堵在喉间,化作一声绝望的丶无声的嘶喊。
宋南禺的目光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从惊惶的刘子岚脸上,移向面无人色的沈西昀。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用一种陌生到极点的丶冰冷而破碎的眼神,死死地盯了沈西昀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包含了信仰崩塌的绝望,包含了所有未曾出口的质问。
然後,在沈西昀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瞬间,宋南禺猛地转身,如同逃离炼狱一般,踉跄着冲出了书房。
窗外,最後几滴雨珠落下,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春晖园内,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无可挽回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