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缎袍加身丶叱咤风云的李明荣,如今只着一件污渍斑驳的赭色囚服,形销骨立,花白头发蓬乱如秋草,深深凹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眸子,此刻只馀下困兽般的浑浊与不甘。
听闻脚步,他迟缓擡头,待看清来人,那浑浊瞬间燃起蚀骨的怨毒,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冷笑。
“嗬……竟是你们。”
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来看我如何落魄?来送你老子最後一程?”
他试图撑起往日威严,字句却透着力竭的虚张声势。
狱卒哗啦打开牢门。
沈西昀率先踏入这方狭仄囚笼,神色冷然,无视那扑面而来的酸腐气息与刻毒目光,声线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李明荣,今日前来,一为知会你案情进展,二为钱巧丶万灵二位女士提请和离之事,需你签字画押。”
“和离?”李明荣像是被蝎子蜇了,猛地弹坐起来,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二人,因激动而剧烈咳嗽。
“妄想!她们……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想走?除非我咽了这口气!还有你,宋南禺!”
他目光猛地钉在宋南禺身上,淬毒般嘶吼,“忤逆不孝的东西!引狼入室,毁家纾难,你就不怕天雷殛顶?!”
宋南禺静立原地,面沉如水。
看着这生身之父沦落至此,想象中复仇的快意并未涌起,反倒涌起一股物伤其类的悲凉,沉甸甸压在心口。
沈西昀向前微踏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宋南禺护于身後。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甬道昏黄的光,看不清眼底情绪,只闻其声,冷冽如数九寒冰。
“李家大厦已倾,何谈家业?至于天谴……”他略一停顿,声压骤低,却字字千钧,砸在斗室之间。
“或许,更该扪心自问,惧天道轮回者,该是你李明荣。”
李明荣被他气势所慑,心底发虚,色厉内荏地嘶喊。
“你是个什麽东西?!不过仗着几分颜色,攀附着这逆子……”
话音未落,便被沈西昀淡淡打断,那声音轻飘飘,却似重锤击碎冰面。
“我是什麽东西?李明荣,你可还记得……沈唤之?”
“沈……唤之?”李明荣瞳孔骤然一缩,名字在唇齿间碾过,尘封的记忆被暴力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内里腥臭的脓疮。
他脸色唰地惨白,嘴唇哆嗦着,强自镇定。
“哪个沈唤之?不……不认得!”
“忘了?”
沈西昀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似嘲弄,似悲悯。
“便是当年,被你精心构陷,用以玷污发妻宋可韵清名的那位……‘奸夫’。”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不仅李明荣如遭雷击,浑身剧颤,连他身後的宋南禺亦猛然擡头,眼中尽是惊涛骇浪!母亲……竟是遭此构陷?!此事,西昀从未与他细言!
“你……你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李明荣癫狂起来,挥舞着手臂欲扑上前,却被沈西昀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嘶吼。
“栽赃?”沈西昀不疾不徐,自档案袋中取出一页泛黄脆弱的纸笺,边缘破损,字迹漫漶,却依稀可见几个暗红色的指印,如同凝固的血泪。
“可要听听,当年被你威逼利诱丶事後又欲灭口的那个丫鬟,临终前留下的泣血陈词?或是寻回那个收了你的大洋,故意引我父亲踏入你陷阱的小厮?天涯海角,并非觅不得。”
他每吐一字,李明荣的脸色便灰败一分。沈西昀的目光如解剖刀,冷静而残酷地剥离他层层僞饰,露出那颗早已腐烂发臭的核心。
“你入赘宋家,自卑入骨,恨外界对你‘仰妇家鼻息’之讥嘲。待羽翼稍丰,便亟不可待欲挣脱桎梏,却又贪恋宋家资财人脉。于是,你行了此龌龊之计。”
沈西昀声调陡然转沉,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你先假借商事,将我父亲沈唤之,诱至春晖园。再买通可韵夫人贴身婢女,于其茶盏中下入虎狼之药!待她神智昏沉丶无力自辩之时,引沈唤之入内室,制造出捉奸在床之假象!李明荣,毁一女子清誉,尤其是宋夫人那般冰清玉洁之人,岂非摧折她最快最狠之毒计?既可名正言顺休妻夺産,又能博尽世人同情,为你日後蚕食鲸吞宋家基业铺就坦途!好一招一石二鸟的绝户计!”
“住口!住口!不是我!不是我!”
李明荣彻底崩溃,涕泗横流,试图冲上来撕扯,却踉跄着跌倒在地,蜷缩如虫,浑身筛糠般抖动。
宋南禺立于一旁,面白如纸,浑身血液似被瞬间抽干,又似被怒火煮沸!她是被眼前这个名为丈夫的男人,用世间最卑污丶最歹毒的手段,构陷丶凌辱丶生生逼上了绝路。
滔天的悲愤与剧痛如狂潮灭顶!他猛地踏前一步,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住地上那摊烂泥,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撕裂沙哑。
“李明荣,你这个畜生,原来都是你,是你逼得我母亲走上绝境是你让世人所诟病她的不忠,你怎麽敢这麽对她,你这个禽兽!哦不,你不是人!”
面对宋南禺泣血般的诘问,李明荣反倒像是被刺激得回光返照。
他擡起头,脸上混杂着癫狂丶恐惧与一种破罐破摔的狞恶,眼神涣散地痴笑起来。
“哈哈……为何不敢?为何不敢?!你们宋家……一个个目下无尘!那老废物,何曾正眼瞧过我?还有她……宋可韵,我接近她不过就是为了这个宋家的权势罢了,你们宋家所有人有正眼瞧过我吗?!我受够了!我李明荣岂是池中之物?!我偏要教世人看看,离了宋家,我照样能呼风唤雨。”
他狂笑不止,笑声在囚室四壁碰撞,尖利刺耳,充满了令人齿冷的恶毒与可悲的虚妄。
宋南禺看着他扭曲的嘴脸,只觉一阵蚀心腐骨的寒意涌上,万般愤恨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荒芜与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