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着头,似乎在努力辨认,语气里带上不自知的挑衅,“你上来找我……不怕陆宁晚不高兴吗?”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晃,失去平衡,直直朝幽光粼粼丶寒意逼人的泳池栽去。
容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在他完全栽进水里前,一把提住谈箴的後领,手疾眼快地将人捞了回来。
失重的眩晕中,谈箴落入了他的臂弯,被他稳稳地打横抱起。
隔着一层淡薄的衬衣,少年被酒意蒸腾过的体温热得惊人。抵在掌心下的肩骨清薄而锋利,几乎硌得手疼,却又让人疑心是不是再重些力道,少年就会疼得哼出声。
谈箴没有挣扎,他只是安静而顺从地将脸埋进容缄的颈窝,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一点滚烫的湿意,落到容缄锁骨上。
他的脚步一滞,垂眸去看怀中的人。要很仔细的看,才能发现少年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
那些压抑太久丶从未在人前显露的难受和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在酒精的催化下,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容缄这个“陌生人”怀里。
良久,容缄紧抿成线的唇才缓缓松开,他看着怀中仍旧一动不动的少年,轻声:“谈箴,你想离开容家吗?”
少年没有应声。
容缄抱着他穿过寂静的走廊,找到一间空置的休息室。他将谈箴小心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试图抽身去叫人来照顾。
就在他刚直起身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西装袖口,力道大得惊人。
容缄低头看去,谈箴依旧紧闭着眼,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极不安稳的梦境。攥住他袖口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执拗。
“别走。。。”低不可闻的哽咽从谈箴紧咬的唇缝里逸出,破碎得不成句子,“别走。。。外婆。。。”
外婆?
容缄轻拢眉宇,据他所知,谈箴的外婆已经去世多年。
“我不想留在容庭。。。”泪珠从少年泛红的眼梢滑落,留下一线晶莹,“外婆。。。我不喜欢这里。。。”
容缄看着他即使在意识模糊中也竭力压抑着呜咽的少年。他的身体还有些轻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深植于骨子里的丶对无法挣脱牢笼的恐惧和绝望。
他厌恶容庭的掌控,却又无能为力。这份巨大的压力,最终只化作这醉後的泪水和一句句破碎呓语。
那一瞬间,容缄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深处传来一种陌生的丶尖锐的刺痛。那不是喜欢,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为沉重和汹涌丶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心疼。
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甚至让容缄有那麽几秒不知如何面对这种情绪的不知所措。
容缄看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袖口丶指节泛白的手,仿佛攥住的不是布料,而是他心底骤然绷紧的那根弦。
容缄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擡手解开衣扣,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柔盖在少年身上。
被包裹的生理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谈箴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些许,无意识地往带着容缄气息的外套里缩了缩。
攥紧外套边缘的手指依旧用力,但至少不再是无助地悬空。
容缄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谈箴,然後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冰冷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但心口那份沉甸甸的情绪,却让容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这种东西的催生,也只需要一瞬。一旦扎根,便是抽枝疯长,再难拔出。
那个执拗地攥紧他袖口丶最终只能被一件外套暂时安抚的少年,在容缄心里投下的涟漪,远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深得多丶重得多。
“所以。。。”谈箴看似冷静,可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他真实的情绪,“你是在听到我那番可怜虫一样的发言後。。。对我动了心思的?”
“我没有认为你可怜。”容缄垂眸看着强装镇定的青年,“小绥,你从小不需要别人可怜你。”
所以在那个除夕夜,他也只是递了一根烟花棒给谈箴,没有问一句为什麽。
他从小就不需要怜悯丶同情这种东西。
“但是不影响我想要你。”
容玹护不住,养不好的人,他来护,他来养。
他想要他。
从那个攥紧袖口丶留下外套的瞬间开始,这份心思就从未停止。时至今日,这份想要里,裹挟着更深沉丶更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和喜欢。
他想把眼前这个人,连同他所有的脆弱丶固执丶口是心非,都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再不让任何人丶任何事伤害他分毫。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交织的丶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谈箴擡眼,眸色是清凌凌的黑,他并没有因为容缄这番剖白而动容,反而比先前还要冷静。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