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只是大哥向她数落虞璎的不是,说虞璎不来照顾她、不来看她,叫他这做哥哥的寒心,说一句公道话还被外甥如此不留情面,他觉得这是打周家的脸,也就是不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她听着听着,真的越发难过起来,可再一想,周家是周家,她是她,周家没把她当自家人,她何必把周家当自家人?
子均也说得对,虞璎嫁进程家就是程家的媳妇,他做舅舅的可没帮衬过什么,有什么资格数落起她程家的媳妇来?
周氏长舒一口气,回道:“向着他们做什么,如今我儿成婚,还愿意请他们来一趟,便算我们不与他们计较了,我这娘家哥哥,喝了几口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
于氏笑道:“是啊,说不定子均心里也记着呢,替您当初出气,要不是他们逼迫,您这好好的脸哪能伤?当初谁不说您好看?”
周氏眼中黯然而落寞……她都快忘了二十年前,自己是何等出尽风头。
于氏说道:“子均他喜欢新媳妇是好事,做母亲的,还不是盼着儿子儿媳过得好?真要他们天天吵,那也过得糟心是不是?”
周氏叹声道:“我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娶她?”
于氏笑起来:“那他舅舅以前不也过这话,说不知道二奶奶为什么非要守在程家?他要真为你好,就不该逼你嫁人是不是?日子是孩子们自己过的,由他去就是了。”
周氏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是……”
她就是无法接受相依为命长大的儿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了。
他认定了她生病是假的,然后就对她不管不顾,照常回新房,照常带新媳妇逛园子、上酒楼宴饮,好似没她这个娘了一样。
她伤心,痛苦,却又记起他的话来,他问她是不喜欢虞璎,还是不喜欢他成亲这件事。
她有那么可怕和刻薄吗?她怎么会不喜欢他成亲呢?
还是说,二十年的相依为命,让她将儿子当成了一切寄托,当他展翅高飞,去奔向自己喜欢的未来时,她开始失落了,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她害怕他的离去,却不曾意识到,转而将这样的害怕理解成对儿媳的不喜欢?
侄媳妇走后,她静静看着天空。
活了大半辈子,一个人养大孩子,供他读书高中,她有足够的自信,再苦再难的事自己都不怕。
如果她确实阻碍了他的高飞,她会让开,尽管她不喜欢虞璎,也会尽量眼不见为净,她要证明给儿子看,她绝不是他的绊脚石。
第二日中秋,程宪章却一早上了衙门。
朝廷本有中秋假,但程宪章作为一府长官,本就在家待了六天,朝中又有待办的案子,便在中秋这日应卯了。
周氏待在家中设宴招待诸位老家的亲戚。
大舅周贤之前被下了面子,后来找妹妹告状也没讨个公道,心里便憋着气,偏偏思来想去,又有弟弟劝说,自知人家现在比自己强,自己还是得仰人鼻息,只好忍了,当没事一样留在程家做客。
虞璎倒是想出去看看,但婆婆在家中招呼客人,她也不好失陪,只好也待在府上。
明日他们一行人就回永州去了,虞璎正好也将东西收拾收拾,一家几样包裹,到时给他们带回去,这是程宪章拜托的事。
程家是穷苦出身,就算现在成为高门,也还维持着主人家身上的朴素,譬如这中秋宴,周氏便只安排了中秋宴席,没有安排别的,不像虞家,会有什么这戏那戏、歌舞杂技说故事,虞璎多少有些觉得无聊。
到夜幕降临,拜月之后就宴席就散了,虞璎百无聊赖回到房中。
却有嬷嬷过来,朝她道:“刚刚大人身边的小升来告,说大人在外面让夫人出去一趟,车马也备好了,就停在门外。”
虞璎奇怪:“现在?出去做什么?”
嬷嬷说道:“没说,就说接夫人出去,别耽搁。”
虞璎一想,今日可是中秋,外面不知多热闹,出去就出去,正好还能转一转。
于是转身就出了门,上了马车。
马车却径直将她带到了丰乐楼,上了三楼的雅间。
丰乐楼中秋夜的雅间可不好订。
应该说中秋夜各大酒楼的雅间都不好订,特别是临近这长街的酒楼,因为这一日长街会有花灯游行,长安城也会在朱雀大街放烟花,有的地方能看到花灯游行,有的地方能看到烟花,但有的时候既能看到花灯游行,又能看到烟花,那这个地方今晚就会特别贵,特别难订位置,比如这丰乐楼。
虞璎莫名其妙进了三楼“花月间”,就见到程宪章在里面。
雅间临街,打开南面大窗,正好能看见外面的圆月,也能听到下面灯市的热闹,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语气冷漠地问:“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做什么?”
云锦在外将门带上,程宪章到她面前道:“今日中秋,这儿能看烟花,就让你出来看看。”
虞璎忍住又将小小的雅间看了一圈,发现真就他们两人。
她有些疑惑:“你订的?位置都订了,怎么没叫你母亲大伯他们一起来?”
程宪章看向她:“叫他们来做什么,风花雪月不是两个人的么?”
虞璎心头如遭一击,诧异地看向他,呼吸微微有些紧。
他做什么啊,说这样的话……
程宪章牵住她的手,走到窗前:“你看,那花灯还在远处。刚才过去了个八仙过海,虽大,却并不算特别好看,他们说最好看的都在后面。烟花还没开始,应该也快了。”
虞璎抽不出手,呼吸紧促,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
所以他是为她?因为想和她“风花雪月”,所以提前订了这雅间要她过来,甚至她开始觉得他今日突然跑去上值是不是为了晚上好单独和她出来?
什么时候,他会为她用心到这种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