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藏书阁,在一僻静之隅。
清霜从没见过这麽多书,柳锦柔也爱书,但能读书的时间甚少,端王府的妻妾子女们并无读书的好习惯,藏书甚少,即使有,也是落了灰的古籍,想要拿出来看,怕不知要吃多少口灰。
当清霜走进柳家的藏书阁时,她才真切感觉到柳忆安是个真真正正的“读书人”。
藏书阁被扩建了多次,一进阁,并未闻到书籍陈放多年的霉味,反倒是一股阳光混杂着楠木的木香,想来柳忆安必定十分珍视自家的藏书阁,晒书是日常了。
她看着入阁处的屏风,上面端正地写着几行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字一句,笔力遒劲。
仿佛是思过千遍万遍,练过千遍万遍才精心写下的字句。
柳忆安……的确是这样的人啊。
柳府皆知柳公子有三件事闻名于北州。
第一件,柳公子不好美色只好书,为书肯一掷千金。一乞儿凭一本杜撰的《楚丹子》骗得柳公子百贯钱财,公子识破後也只是坦然一笑,权当是做了一桩善事,并不追究,衆人皆笑其痴。
第二件,柳公子家财万贯,年少时从商却因读书误了前途,好好的一豪商公子,偏好读书听经,开着一家成衣铺子却无心生意,“流连”于书铺书院之中,店里的客人寻主无果,生意便也都这麽散了,衆人皆惜其家世。
第三件,柳公子似乎很是重视自己的名声,北州疫病时,柳公子身先力行,不避瘟疾开药铺济贫民。有人说他只是图一名声,也有人说他是北州豪商中为数不多有良心之人,衆人皆议论纷纷。
清霜看着这几行字时,才第一次正视这个男子。
她印象中的柳忆安只是一个害羞腼腆的男子,温文儒雅,不见豪商家族中纨绔子弟的风气,可清霜却没窥到过,柳忆安的心中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而他总是将这些东西藏在了心中,藏在了救济的一碗碗粥中,藏在了这藏书阁的屏风中……
听见有声音,柳忆安走了过来,他看见清霜站在屏风前,日光从她身後倾泻而出,那几行字,藏着他诸多的心事,柳忆安又一次羞红了脸,仿佛被窥见了心底不愿被人知晓的东西。
“这几行字是年少时所写……”
年少时,所以不怕错,志向抱负再远大也不显得可笑,柳忆安见她盯着那几行字,试图缓和气氛。
“你年少时的志向是什麽呢?”
清霜用手抚过那几行字,脑海中想着这几行字的意思,一边愣愣地问道。
柳忆安沉思了许久,才回答道。
“大抵每个读书人的志向都是相同的。”
他并未回答他的志向究竟是什麽,却又已然回答了这一切。读书也好,施药济民也好,他不想只是做一个富商,他想要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一个能够站在高处开盛世,救万民的人。
于清霜而言,这是一个从未见过识过的天地,她不知什麽是抱负,不知什麽是志向,她知道杨婆婆为了活得更好只能给李容华卖命,她知道柳锦柔为了家族只能嫁去王城,当她触碰到温文儒雅的柳忆安内心中的豪情万丈时,忽而觉得自己缺失了什麽。
她拉过柳忆安的袖子,万般迷惑不解,却又不知自己能问些什麽。
柳忆安看着眼前的女子,虽不知道她为何而痴,却从心头涌起一股激荡不平的意气,他恍然发觉,眼前的女子虽不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却从第一次见面时便开始屡屡牵扯住了自己的心。
他想要拉过她扯住衣袖的手,却在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背时,仿佛触到了夏夜的惊雷,心头有一个地方訇然中开。
清霜这才惊醒过来,尴尬地朝着柳忆安笑了笑,解释道。
“今日一见,受益匪浅,想来忆安□□後,定会是一个好官。”
柳忆安一怔,随即笑道。
“我还以为你会像别人一样,说我日後必定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也好,当个好官也好,你心所愿应该都不止于此。”
两人相视一笑。
柳忆安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虽然自己做生意不怎麽样,但是基本的买卖常识还是教给了清霜,她昔日在柳锦柔那里早已学会了看账的本事,因而接受起来也不算很难,只是觉着做生意光是听意义不大,只有实实在在地做了才能得来真知。
清霜说给柳锦仪听时,柳锦仪也赞同她的想法,做生意与其它的事情不同,只有在一次次成功或者一次次失败中总结出自己的经验,才能愈来愈顺。
当柳锦仪准备出钱出力支持清霜时,却被清霜拒绝了。
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接受了太多柳家施予的帮助,若是一昧依仗他人,于己无益。
柳锦仪与清霜相处这些时日,也算将这她的性子看了个明白,她感慨于清霜虽无家族父母的庇佑,但在行事上远超同龄人,许是年少便见过了太多事,才会这般早慧。
清霜坐在院子中,一想便是数日,她不知自己能开一家什麽样的店,不知道自己能将生意做成什麽样,但她开始期待,期待能有一家自己的铺子,然後慢慢的,有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这个天地中,她不必禁于院墙之内,也不必依附他人,她能够有足够多的本钱,让她成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