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
“常芳家里究竟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云松道:“怎麽会重男轻女如此严重?”
同林镇比起平城那边,的确有些重男轻女,可也还是有下限,云松这几天也搞清楚了这里人的操作。
说是独生子女政策,但整个同林镇独生子女少得可怜,云松目前就只知道梅悦一个娃是独生女。
其他家庭,孩子都是两个起步。
一般第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会再生一个,希望凑两个儿子,但如果第二个是女儿,也不会有过激行为。
第一个如果是女儿,这个女儿通常会上户口,第二个是儿子的话,大概率就不生第三个了。第二个如果是女儿,那继续拼儿子,直到儿子出生,如此一来,中间就会有女儿不给上户口。
今天唐朝和佟锦就准备去督促这些人给孩子上户口,并要求这些父母把适龄儿童送去学校。
第一个女儿都不给上户口的,只有常芳家。
三姑本来心里就有气,平时也没地方说现在来了个警察,话里话外也是不理解她娘家的事情,她心里头有些痛快,也不管什麽家丑不家丑的,直接说道:“这件事啊!”
她想说个罪魁祸首出来,结果发现——“张家人都脑子有病!”
三姑说完又觉得不对,于是补充道:“也不全是,我奶奶就还好,我小时候,我妈打我,我奶奶就会拉架,不让她打,说是屋头三个男娃了,就这麽一个女娃子,打啥子打。可我奶奶好人不长命,只活到八十岁,人就没了,要不然还能压一下这些人。”
云松跟着叹了一口气。
三姑继续说道:“我爹和我妈,两口子一天到晚着了魔一样,一定要生个儿子,我爹是觉得只有儿子才能算他的娃儿。我妈,我妈在想什麽我也不知道,但在她那里,儿子就是个宝,女娃儿……她特别恨女娃儿,我小时候,她没有少打我骂我,不给常芳上户口,也是她迷信,说是常芳命太贵了,她在张家,张家就不会有男贵命再来投胎,所以要把常芳养在外面。”
云松心里头觉得奇怪,问道:“你们的妈妈有兄弟姐妹吗?”
三姑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那是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雨,父亲去看水田情况,母亲带着哥哥们坐在火坑旁,她妈这辈子第一次提到了她们的外婆。
“你们外婆是个苦命人,没有生出儿子来,结果你们外公一死,她就被逼着重新嫁人了,换了一笔钱给家族,而我没有地方去,只能给人当童养媳。”
她的母亲,也就是常芳的奶奶,说着说着红了眼睛,三姑现在都想扇自己两巴掌,因为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很心疼妈妈,就想要给她拿点布,擦擦眼泪,结果,她妈回过头就就对她教育道:“还是你幸福,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以後你要对哥哥弟弟好。”
她那个时候不懂,怎麽就变成了这样。
现在,她告诉警察这件事的时候,她突然知道了答案:“我妈觉得,当时我外婆要改嫁是因为她是女儿,如果她是男孩,就不用改嫁了。”
云松写着这家人的事情,大概能够想象,在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失去了母亲只能当人童养媳的女孩来说,一切都太过于难过了。
也许那个时期,女童就把母亲的离开归结于自己不是儿子。
于是,她长大以後,需要不断地生儿子来安抚自己的情绪。
云松觉得如果是这样,那生儿子就是饮鸩止渴。
老太太出现的问题在于她作为女儿时,因为自己不是儿子,所以导致母亲被逼改嫁。
这个问题核心是“她不是男人”。
无论她生多少个儿子出来,她依旧不是男人,她生出的儿子,越是压迫她的女儿,越是证明女儿无用,便越是重复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可她不知道自己内部的恐惧最本质的问题是什麽,于是,最後她的恐惧变成了对生孙子的极致追求。
极致的追求带来的是进一步压迫自己家族内部的女儿孙女,而女儿孙女被进一步压迫的时候,由于年幼的儿童面对大人无能为力会再一次加重她曾经作为女儿的无能为力。
云松也只是大概估摸了一下,具体情况还得再探索。
而此时,常芳带着妹妹蹲在宿舍外面,偷听她们说话。
如果是以前,常芳干不出来这件事,可是现在,她实在是太害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别人就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归属了,比起这份害怕,偷听对她来说就不算什麽了。
她听到了自己奶奶的过去,常芳想起来奶奶现在的样子,她脑海里又想象着奶奶的小时候——
她那个时候脑子里都只有生儿子吗?她有像自己这样,想象过去镇上看看,去城里看看吗?
後来什麽时候就变了?
她无缘无故地想起来了地里的蝉幼虫,无声无息地,突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