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冬夜的风像刀子,一层层割着皮肤。
安馀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坐起身都喘不上气。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赵静云给他炖汤,推着他去看银杏,蹲下来为他理鞋带。。。。。。
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赵静云。
他起初是信那份亲子鉴定的。甚至感到命运宽容,老天终于让他与母亲重聚了。
可後来,某天深夜,输液间隙,他无意中翻出那页报告时,忽然觉得不对劲——太“顺”了,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圆满。
那些细枝末节如烟花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他没意识到自己心跳得那样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强撑着身体,托朋友悄悄地重新做了鉴定。等结果时,他几乎日日失眠。
报告一出,他沉默良久,最後低声笑了一下。
果然,她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可他没有去戳破,反而处理掉了复检的痕迹。
他知道,那一纸鉴定并不比她眼底的泪丶掌心的滚烫更真实。
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冬天屋里冻得结冰,晚上盖着有霉斑的破被子。
养父母病了,没人管他,那天他看着天花板,饿得眼前发黑,只想活着出去,想找到亲生母亲,像隔壁二娃那样被妈妈抱在怀里。
赵静云第一次喊“小安”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有人叫他的时候,是带着柔光的。
她喜欢替他围围巾,温柔地说:“别着凉了,你小时候怕冷吧。”
他说:“不怕。”
但他其实特别怕。
她过生日时,他偷偷买了根手链,不贵,纯银的。
她戴上後笑得特别温柔,後来不管穿什麽都戴着。
赵阿姨。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是在一次寻亲团活动结束後。那天他发烧,大家都离开了,只有赵静云守着他,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粥。迷迷糊糊中,他喊了一声“妈”,她愣了一下,随即红了眼眶。
从那以後,他开始叫她“赵阿姨”,叫得亲密,但有分寸。
他走的那天,手机上是赵静云发来的视频,她在菜场,说买好了他爱吃的菜,陪他吃火锅。
他说:“好。”
这是他这一生,说的最後一个字。
赵静云一个人坐在房间门口,一言不发。莫晓晓递水,她也不接,只死死攥着那条还带着安馀生体温的围巾,眼里没了光。
去X城的火车在拐过一段隧道後,缓缓驶入站台。赵静云睁开眼,目光透过窗户望向灰蓝色的天空,她捏紧了膝盖上的包,指尖泛白。
她带着安馀生的骨灰来了。
像在完成某种迟到的告别,也像在偿还一段无力弥补的缘分。
X城的冬天不算冷,比北方湿一些。她循着信里提到的地址,一路问人,找到了他从前生活的山村。
破旧的砖头房丶褪色的铁门丶垃圾桶边在翻食物的猫。
邻居看见她,迟疑着说:“你是。。。。。。你是安馀生什麽人?”
她一愣,半晌才说:“我是他一个亲人。”
他们说起他小时候话不多,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夏天衣服发黄,冬天鞋子破口。
养父母身体不好,给口吃的就不错了。打小东家接济一口粥西家给口饭。
十岁那年,他因为偷了一块糖被打到骨裂,是邻居凑钱带他去医院的。
赵静云听着,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走遍了他童年奔跑的山头,最後站在一片荒草地前,眼眶通红。
风把草压得很低,又吹起,夜里落过雨,泥土还带着点湿意。她蹲下来,小心地挖起一捧泥土装进袋子里,她要带回去种花,种在安馀生墓前。
她终于哭出了声,整个人扑在地上,泣不成声。
离开时,她回头望了一眼。
风吹动了那些花,就像他曾在她生命里出现,安静丶倔强丶温柔,像一束光,照亮了她一个人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