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寒思考着,塞汀临走时说的话历历在目,不能离开公馆,那就只能从内部寻找他们储藏食物的地方了。
被食欲驱使着,他不得不展开了行动。
塞汀尊重了他的人权,路远寒并没有被当作一个犯人看待,即使走出房门,幽幽出现在长廊上,也不会有凡蒂斯冲上来将他拿下。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送餐时笃笃地响起两下敲门声,随後餐盘放下,侍应生为了保守秘密而离开,那些伊蒂斯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异种生物竟然幻化出了尾鳍,潜藏在他们身边——毋庸置疑,这为他的行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借过。”路远寒礼貌地说,他从一条端着盘子的凡蒂斯旁边经过,尽量摆动双腿,让“尾巴”看上去栩栩如生。
对方瞥了一眼他的黑发,态度平淡地游开。
看来他们并不会因为血统而歧视另一个公民,路远寒想。
此刻,他就像置身在巨大的迷宫中。公馆内的走廊如肠道一样蜿蜒而出,极为曲折,廊下盛开着风铃般的蓝花,在他游过去的时候窃窃发笑……路远寒面不改色,跟着一条又一条工作的凡蒂斯拐过墙角,离开队伍,跟上其他人鱼,狡猾地重复几次後,终于到了後厨。
路远寒微妙地停了下来。
难怪餐盘里的肉都很新鲜,一刀见血,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口感,原来他们采用的是“活鱼现杀”服务。
正值饭点,厨房内忙得热火朝天。不断有鱼送进来,紧接着又有盘子端出去……血花飞溅,银光浮动,就像一道工序严谨的流水线,高效得让人叹为观止。
而在食材处理区的凡蒂斯身前系着围裙,手上则戴着一层质感粗糙的防滑手套——这是为了避免下刀时溅上血污。
为了让顾客们满意,一个个美丽的屠夫忙前顾後,熟练地从旁边抓起生鱼,随着沉重的响声,将它们摔在案板上,紧接着旋动指节,让刀锋从侧腹如杀人一样抵进去,剖开鳞皮丶肝肠,处理着湿漉漉通红一片的鱼肉,将其刺嘴的地方都在刃下打磨光滑。
最後收刀摆盘,一段又一段切好的肉卷落在盘中,铿然有声。
餐盘很快就被端走,而那些废弃的内脏被厨工拿起来,随手放进了口中,没过几秒就被那排尖牙嚼成了一腔血水。
或许是它们之间的差别太大,因此手起刀落,凡蒂斯们面上还摆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看得到敬业,并没有宰杀同类的愧疚感。
“砰!”
鱼肉重重拍下,案板震得一响。
路远寒趁机往里游去,他的视线落在这些厨工身上,留意到了他们的不寻常之处。
比起之前见到的凡蒂斯,他们的发色更偏灰一些,看上去微微鬈曲,尾部略有暗沉,公民等级应该不会太高——像塞汀那样的上等公民,都有一块裱着珍珠花的专属名牌。
纯血者为祭司丶为骑士,而异血者就只能受苦受累做一辈子下等工作吗?
路远寒瞬间想道。
凡蒂斯如此行径,何尝不是按照血统将一个种族划分成了三六九等,却要从中甄别出心地圣洁的“人”作为下任祭司,何其荒谬……表面上再怎麽公平丶博爱,也无法掩盖不同阶级间的矛盾。
所谓公平,只是既得利益者的施舍。
他收起多馀的想法,不着痕迹地从旁边顺了一副围裙和手套戴上,找了个角落,勤快地帮凡蒂斯干了一段时间活儿,紧接着就开始浑水摸鱼丶偷吃内脏。
两箱萨沙鱼堆在他手边,被路远寒一个人解决了四分之三。
而他的同事们守在案板前心无旁骛丶挥汗淋漓,都在专心完成自己的工作,竟然没有一个凡蒂斯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
目标已经达成,下一步自然是开溜。
正当路远寒感觉时机已到,停下动作张望了两眼,往旁边游去的时候,忽然有双手从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双手触感冰凉,指尖散发出的香气缠上他的鼻尖,顺着神经丝一寸寸深入脑髓之中,就像有无数条小虫翻涌而上,啃噬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性。
糟…糕……
霎时间,他感到大脑停转,思考的速度慢了下来,仿佛成了一台刚恢复完出厂设置的主机,无法自主做出反应,只能顺从别人的指令行事。
路远寒面部肌肉僵死,神情定格在了刚才微微扬眉的一瞬间,而他的身体却像是条咬鈎的鱼,下意识循着那阵异香游了起来,一步一步,远离食材处理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群手下提着刀血肉迸飞的凡蒂斯当中。
而背後那人得逞後,还顺手落在他头上,捋着发丝摸了一把,轻轻攥起他细软的黑发,动作中流露出某种不明意义的怜爱。
“对…是他……”
路远寒听见一阵声音极低的絮语。
他正意识朦胧,神智不清,即使看到两条居高临下的凡蒂斯,也无法处理视网膜捕获到的信息。换作其他人鱼,在那阵香气的蛊惑下,早就像灌了迷魂汤一样跟着对方离开——从未有过例外。
但他不仅没有凡蒂斯的血统,还是一个疯子。
对路远寒而言,他从心底里对被“驯服”这件事极为抗拒,竟然靠着意志力打断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干扰,强行停了下来。
“……这个公民怎麽回事?之前有出现过像他这样剧烈的排异反应吗?”
路远寒的反应让凡蒂斯颇为疑惑。
他们转过身来,审视着面前的黑发人鱼,随後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几句。
而这个一看就是下等公民的存在正眉头紧皱,看上去极为隐忍地咬着牙,脖颈上的青筋绷成了一条明显的线。
灯光落下,苍白得让人窒息。
路远寒看见面前的一个凡蒂斯擡起手,将某种天蓝色的植物汁水涂在指尖上,加大了致幻物的剂量。就在闻到那股香气的下一秒,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颤了起来,似乎有无数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他脑袋中,人头攒动,随即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狂风骤雨之中,他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呼唤。
——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