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面对着一次一次被淡淡退回的赏赐无可奈何,她想火,却又不知道往何处,是的,她现在可以去把如意找来,骂她,打她,甚至逼她把这些赏赐统统收下,她可以做到,可是这是她要的么?
她知道,这不是,她要的是如意的心,那本属于她的心,原来好好的在她的掌控之下,可是自己一疏忽,如意的心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不可捉摸了,似乎越用力,越抓不住它。
症结在哪里,她不知道。她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着,把那些宫女都呵斥开,好像这长廊,永远也不要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忽然,一个小宫女从她身边哧溜一声蹭了过去,把她吓了一大跳。
“谁!”媚娘喊,那小宫女却反而越走越疾,媚娘心下奇怪,这宫里居然还有这样大胆放肆的小宫女,本来叫过来教训一下就算了,看她居然充耳不闻的跑了,倒反而要弄清楚是谁了,于是追着那小宫女一路疾走,“站住!我命你站住!”
那小宫女只顾一路低头小跑,东拐西拐,拐进一处房里,一个趔趄,被门槛绊了一跤,媚娘气喘吁吁地跟上:“可把你这小蹄子撵上了。”正要抓住她来看个清楚,却见屋里迎出来一个人,见到她浅浅笑道:“阿武,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玩耍?”
媚娘这才注意到,一路跟过来,居然来到萧淑妃的住处,既来之,则安之,笑道:“淑妃一向可好?我不知道这小宫女倒是淑妃宫里的。”
淑妃笑着把那小宫女扶起来,搂在怀里,替她擦擦脸上的汗,问道:“可摔着了?”
媚娘冷笑道:“我道这宫里的下人越来越不管教了,不但撞了我,居然还敢自己低头跑了,欺负我拿不住她,我道是哪个宫里的,原来是淑妃这里的,还问摔着了没有,淑妃可真是德被四方呢。”
淑妃知她讥讽,也不生气:“阿武今天脾气恁大了些,倒好好瞧瞧这是谁?”
媚娘这才认真打量地下的小宫女,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太子?!”
淑妃点头:“正是忠儿。”说着,低头对那小宫女道:“太子,又不听淑妃姨娘的话了,是不是?怎么又穿上宫女的衣服了?快去把太子服换上。”
太子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离开淑妃的怀抱,由宫人领着换衣裳去了。
媚娘大奇:“太子怎么有这么个怪毛病,穿上女人的衣服乱跑?”
淑妃摇头叹道:“最近生出来的毛病,不晓得谁给他讲了赵王如意的故事,现在一到晚上就怕黑,每天就寝的时候总要临时换屋子睡,出门也不肯穿太子常服,只寻些小宫女的衣服穿,那些不懂事的丫头呢自以为讨好太子,居然也都给他……”
赵王如意,是汉朝故事了,其母就是被吕后彘杀的戚夫人。
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一直打算对赵王如意下手。
偏偏吕后自己的亲儿子,汉惠帝很疼爱自己的弟弟,时时带在身边一同起居,吕后不得下手,终于在一天趁文帝出去打猎的时候,把如意杀了。
可以想见,年幼的忠儿听到这样一个恐怖的谋杀故事,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皇后虽然无子,可正当青春,谁知道是不是不久后生出正牌太子来,就把他这个干儿子也找个什么借口杀了,就像他自己的母亲那样……
不,弘儿决不能重蹈覆辙,媚娘觉得心里一阵寒意,自己一天没有正位中宫,弘儿的处境就一天如太子一样朝不保夕,太子已知自保,弘儿尚在襁褓之中,对这世间的险恶还浑然未知呢,怎不令人担心。
“阿武?”萧淑妃见她想心事,轻轻喊她:“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一坐吧?”
媚娘摇头:“不敢打扰淑妃,媚娘先行告退。”
说着便往外走,淑妃跟上来,“看外面又下起雨来了,我送你一程吧。”说着,亲自撑上一把精致的宫绣绸伞,陪媚娘慢慢走到外面来。
媚娘也不推辞,二人在雨中默默并肩而行。伞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远的两个人,在它的身下一聚,那关系就有了一丝微妙的亲密。
终于,淑妃开口说:“阿武有心事吗?”这轻轻的问语这么近,就像贴在她的耳边,直钻进她的心里。
是这伞的奇妙,还是淑妃的魔力,令人无法对她隐瞒,媚娘不由点头道:“是。我有个朋友,遇到一件事情,向我求助,我百思不得其解,故此有心事。”
“是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上些忙。”淑妃关切地问。
“原不是什么紧要事……”媚娘心思一转,“一个远房侄儿,幼时家贫,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子,两人相好多年,但因两家都穷,双方长辈总希望找个可以光耀门楣的亲家,故此难成眷属。”
淑妃叹道:“民间疾苦,果然是我等闻所未闻,不过你这样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媚娘接着说:“我这侄儿倒也争气,后来奋读书,竟给他中了举,光耀门楣。”
淑妃赞道:“这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了,双喜临门。”
媚娘摇头:“可当他送去一车又一车的礼物的时候,却反而被一次又一次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我这侄儿想不明白,因与我母亲相熟故此说起,我母亲又说给我听,我也觉得不解得很。”
淑妃诧异道:“果然费思量,莫非这女子另有心上人了?”
“不,绝不可能!”媚娘否认。
淑妃不再追问,又道:“当年你侄儿要奋图强可是应女子所求?”
“不,这女子除了要和我这侄儿白头偕老之外别无所求。”
“那你侄儿何不索性下了聘书娶她回家?”
“只因……只因,我这侄儿已经另娶了高门大姓的女儿为妻。”
“呵呵,”淑妃笑道:“这就是了,你侄儿给她的,非她所求的,而她所求的,你侄儿又给不了。”
“是——”媚娘长叹道,“那么此事便无转圜的余地了?”
“那倒也不尽然,那女子要的是一颗真心,你送个金山银山也不如真心可贵啊。”
媚娘顿感心思澄明,也正好走到了自己寝宫之外,淑妃笑着收起伞:“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阿武到家了。”
媚娘目送淑妃离开,才看见她不举伞的左边臂膀已经湿透了,再看自己身上,倒是滴雨未沾,心里一动,又按奈下了,与淑妃只能缘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