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的温弥玉并没有什么恨,甚至能够理解她的决定,毕竟困顿像是望不到头的深渊,谁也不想永远深陷进去。
温弥玉也不想,所以他很小的时候便帮着爷爷奶奶捡瓶子,想方设法想要赚钱,小学的时候就会替同学写作业来换钱,不过很快就被老师发现。
老师是当时来他们村子里支教的师范生,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他本以为老师一定会生气,然而并没有,老师甚至没有批评他,只是很认真地告诉他,她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如果真的想彻底摆脱家里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学习,考到大城市去。
温弥玉虽然不知道大城市是哪里,但却记住了老师的话,从那天起,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学习。
后来他一路从镇里考到了市里。
他在市里读的高中,因为离家太远,只能住校,家里没有人能去送他,最后是他自己一个人提着沉重的行李到了那里。
那本该是少年最张扬恣意的一段光阴,只有他像一只整日缩在壳里的蜗牛,回忆起来只有学习。
他的家境不好,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霸凌瞧不起,班主任甚至还主动帮他申请了助学金。
一切都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只是时隔多年后再回想时才发现每个人的脸都是如此模糊,他甚至想不起一个人的脸。
但也属正常,因为他高中的时候从未主动和谁靠近,大家一起打篮球,一起吃食堂,一起约吃饭,只有他默默地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一个人独行,以至于现在连一个稍微熟悉点的高中同学都想不起。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并非天资聪颖者,只能付出全部的努力。
再后来他终于考上了大学,全国很有名的那一所,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很开心,他也应该是开心的,但似乎也没那么开心,他只觉得累,像是身上的包袱终于放下了一瞬,虽然很快就要再次背起,但至少能放下一刻,让他终于得以好好休息。
他睡了很长很长的一个觉,做了很多很多梦,梦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年过年结束后他就要和爷爷奶奶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
还梦到正在捡瓶子时妈妈突然回来,他抬起头,就看到妈妈站在村口,然后妈妈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头。时间过去得太久,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想象不出妈妈的长相,只记得她那天穿的裙子,红色的,很漂亮的一条碎花裙。
最后梦到的是爸爸,那个时候的爸爸还很年轻,也没有出事,他和妈妈踏着风雪赶回来过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有专门带给他的礼物,是一架小飞机。
他问爸爸为什么飞机不会飞啊?
爸爸闻言让他拿着飞机,然后抱起他让自己坐在他的肩头,然后在院子里走,“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就飞起来了?”
“是啊,飞起来了。”温弥玉很开心地玩了很久,手都冻红了也不撒手。
从那之后小飞机就成了他最喜欢的玩具,可是后来呢?他的小飞机去哪儿了?
原本已经被他忘却的东西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却突然清晰起来,他突然很迫切地找了起来,可是却怎么也找不着。
正当他想着那架小飞机突然去哪儿了的时候,他被爷爷猛地叫醒。
在他的印象中,爷爷总是沉默的,连话都很少,像是地头山间最厚重的泥土,因此他还是第一次在爷爷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瞬间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起身,因为睡得太久,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下床的时候差点摔倒,鞋也没穿好,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就这么穿着一只鞋跑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在床下藏了一瓶农药。
还没送到医院时就已经没了呼吸,因此根本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
消息传开的时候大家都不理解,甚至还有人觉得药肯定是被人灌进去的,不然怎么可能,明明他已经考上了大学,明明马上他们家就要改变命运。
办丧事的那些日子,这样的言论简直层出不穷,一刻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温弥玉没有说话也没有哭,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能理解。
是的,他能理解原因。
他理解父亲这么多年因为生病被困在家里的痛苦,他理解父亲自觉对他们的亏欠,理解他明白自己不会再好起来的绝望,理解他不想再继续拖累他们,哪怕他们都不觉得这是拖累。
如果不是因为他成绩好,为了不影响他高考,父亲大概会更早离去。
虽然他们从没有过深入的交流,每次放假回来他们也只是把各自隔绝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互道几句关心。
可是温弥玉却理解他的一切,理解他的选择和决定。
他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好像不用费力就能理解任何人,就像他年纪尚小时就能理解母亲离婚的决定。
父亲的离去对于两位老人的打击是最大的,奶奶一病不起,爷爷看起来还好,只是吃饭时有时候吃着吃着便忍不住背过身去抹眼泪。
温弥玉每次都会装作没有看见,低头把饭默默扒进嘴里。
因为他考上的学校,温弥玉收到了很多资助,上学并不成问题,但这离他一直以来的目标还是差得很远。
他要改变命运,虽然已经考上了好的大学,即将要去大城市,但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赚钱,拼命赚钱。
他在暑假的时候就打起了工,开学后也没闲着,刚一入学就找起了兼职。
因为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赚钱,所以即使已经入学很久,他和宿舍里的几个人依旧不怎么熟悉。
只记得两个来自南方,一个本地,来自本地的那个只有报到的时候露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来自南方那两个人很好,也试图和他搞好关系,但温弥玉独惯了,加上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朋友相处,因此干脆直接不相处,只保持基本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