黧飞快地轻声地说:“我从前的名字叫锦林,我娘说,我以後要有出息,能穿的锦绣衣裳要挂成一片林子才好。”
“姑娘的名字呢?”她稍稍提高了点声音。
祁访枫迷糊地应声,迷迷糊糊地嘟囔。
黧的眉头皱着,又放松下来。她的眼角延出与年纪不符的细纹,喉咙里压着笑,声音轻飘飘地说了几句。
祁访枫随口应着,又睡过去了,恍惚间听见了谁在争吵。
天快黑了啊,她又睡了很久吗?
“……女君诚心邀请,去一趟又碍不着什麽。”
“你傻吗……不可能……不去!”
“滚!你个唯利是图的混蛋,我不想再看见你!”阿旭忍无可忍,大吼道。
祁访枫骤然惊醒,光线刺激得双眼生疼,她咳嗽得厉害,吸引了衆人的视线。阿旭也顾不得争吵,连忙过来扶她:“怎麽样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祁访枫缓了缓,声音虚弱:“现在是怎麽了?”
阿旭面色一僵,勉强道:“没事,孩子们吵得厉害,我气不过骂了两句。”
祁访枫白着脸,闻言只觉好笑:“几只没化形的小老鼠还唯利是图上了?”
阿旭不说话了,她看向面色各异的衆人,目光停在柯晴身上:“柯晴,你说。”
“不许!”阿旭骤然喝道。
柯晴尴尬地站着,进退两难。祁访枫见状也明白过来了,看向沉默不语的连泽:“董明妶来找你们了?”
连泽担忧地看着她,还没回话,阿旭就急道:“她爱找就找,关我们什麽事?反正我不会去!”
祁访枫叹气:“就这点事吵成这样,我当什麽事呢。去呗,就当是去蹭顿好的补一补。你也是,以前怎麽没见你脾气这麽急。姐弟俩有什麽事就好好说,总吵架算什麽。”
董明妶还真犯不着特别针对她们这些前朝遗老。曾经围着她的士兵有人投靠了董明妶,人都是逐利的,祁访枫知道。
她们多是觉得她优柔寡断靠不住,并没有多恨她。董明妶要是对她下毒手了,那些士兵也是最容易哗变的。
连一个病恹恹的人类都容不下,那她们这些孔武有力的士兵算什麽?身为“嫡系”的童雅手上也有兵,董明妶也不是非她们这些“变节者”不可啊。
“难得我也醒着,她总不能差我这一口饭吃。宴会邀请是吧?走吧,我带你们一起去。”靠着黧,祁访枫站起来,慢腾腾地向队伍前方走去。见这一个两个都留在後面,无奈道:“要我这个病秧子扶你们吗?”
僵持了半天没出个结果,引发事端的人就来了。
一身华服的董明妶神采奕奕地走了过来,目光炯炯地扫过气氛尴尬的几人,笑道:“都在呢。”
祁访枫看她这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派头就想翻白眼。明面上,少女熟练地露出笑脸,还没寒暄,董明妶就抢先开口:“这个队伍,先前多亏姑娘照拂了。”
祁访枫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麽药,笑着接话:“哪里哪里……”
董明妶和善道:“祁姑娘劳苦功高,可恨这些日子赶路匆忙,事务颇多,鄙人疏忽关照了。”
祁访枫瞬间拉响了警钟。
“所幸鄙人本家来人接应你我,倒也能报答姑娘一二了。”董明妶的笑容愈发灿烂,“只是鄙人并非本家女儿,贸然带太多人上门,不好。”
她身後,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士兵迈上来,好像一片漆黑的潮水,眼前唯一的光亮就是董明妶那身华贵到能反光的衣裳。
如坠冰窟是什麽感觉,祁访枫算是懂了。
……她是奇珍啊。
她握紧了黧的手臂,绷不住和谐的假面,咬牙切齿地盯着董明妶。黧眼神冰冷,以她为首的士兵纷纷站起来,将老弱隔在身後,同数倍于几的敌人对峙。
有人越过人影看向了更後方。有人眼神闪躲,有人面露疑色,人群躁动了起来。
“姑娘放心,董家是簪缨世家。你的邻里我们都会妥善安置,只不过……”她已然收不住语气中的傲慢,颇有几分志在必得的意味,“一病不起的,董家也不会空耗财力。”
祁访枫气得发抖,浑身血液发凉:“你敢!”
董明妶略带怜悯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只失去庇护後虚张声势的幼崽。
黧冷不丁开口:“姑娘,退後。”
她骤然挥兵,迅疾挡住了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董家不至于为了一个分家小透明出动精锐,这些“军队”算不上“军队”。只要够快够狠,她们还有突围的机会。只要和前方的旧部会合,她就能活!
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地上,士兵始终站在前方,身上不免挂彩,无法推进一步,却硬生生不曾退後一厘。敌人渐渐停止了攻击,忌惮着她的回击,这短暂的犹豫被董明妶恼羞成怒地喝声制止,她们咬着牙再次进攻。
眼前一片血色,铁锈的腥气弥漫在鼻尖,祁访枫快喘不上气了。她已经疲劳到了极点,神志尚且清醒,身体却已经失控,没有一句咒文能脱离嘶哑的喉咙,她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那个瞬间,祁访枫是後悔的。
更早的时候,她不该犹豫,不该下不去手。那时候她就该动手宰了董明妶,随便僞装成野兽袭击也好,而不是想着什麽万一能和平相处……
“别在这纠缠!去把那两个家夥解决了!”董明妶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