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访枫起身,让侍从扶着出去走走。
大宫女带人在裘罗王的一座行宫收拾出了寝殿,温馨而不奢华,只等着她去睡一觉,消一消疲劳。她会点起安神的熏香,时刻关注着娘娘是否做了噩梦,医官时刻准备,小厨房也温着美味滋补的汤,祁访枫只需要倒头闭上眼就好。
但她依旧没能休息。
裘罗算是打下来了,惨痛地打下来了,她睡不着。无论是陵墓里的尸山还是战场上的尸山,每一座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几天後,望青的信使来了,执政官忙得觉都没空睡,自然顾不上招待她,给个令牌让她自己进宫去。
平水莲搓搓脸,忐忑地带着令牌去请见。
殿中隐隐飘着血腥味,噼里啪啦地响着炭火声。呼吸一下,却只把冷而干的空气汲进了鼻腔,紧接着,就是细细密密的炭灰味,让人脑子发痒隐痛。
再往里走几步,这些炭火的踪迹就消失了,只剩温暖。
娘娘看了看布满岁月痕迹的箱子,神色复杂。
平水莲有些好奇:“娘娘,这箱子里装的是什麽?”
馀丞相接到信後挑了好几个人选,最後才珍之重重地把箱子交给她,嘱咐她无比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娘娘摩挲着陈旧的箱子,叹了口气:“遗物。”
……
路面还积着水,泥泞中混着牲畜的粪便,一条路就又脏又潮,行人经过时总要捏着鼻子。
车轮滚过,水花溅起,一双精贵的马靴落在地上。
邻人好奇地探出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一行人,怎麽看都不是常人!她们这是出了什麽事,竟然引来这样的贵人?
贵人敲了敲那扇摇摇欲坠的门,静静等候着。她的黑发长而柔顺,夹杂着几缕白发也不显老态,反而衬得她成熟稳重。
门开了,她就轻声问:“我们能进去坐坐吗?”
说笑呢。那户人家哪来的桌椅,但她们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贵人迈进屋,那件厚实的披风也飘进去,剩下的事情邻人就不知道了。
招待着贵人的人家很局促,她们没什麽像样的东西能拿出来。
贵人主动说:“你叫留琴,家中原有五个姐姐,二姐文娘,住在栎山脚下,原是猎户,是不是?”
年迈的女妖愣住了,她不安地点点头,贵人又说:“你大姐二姐去边界参军了,是不是?”
女妖交叠的手握紧了,她说:“……是。”
祁访枫将一个小木匣递给她,女妖看了看她,才小心打开匣子。看清匣中的物件後,女妖浑身一颤,满目的不可思议。她颤抖着手捧起那把长命锁,哑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泪流了一行又一行。
祁访枫说:“我幼时,师长带我去鬼门关游学,受人之托,特替她们交还遗物。”
“你二姐姐已经牺牲了,大姐托我将这副长命锁交给家里人。”她说,“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留琴将长命锁按在心口,失神半晌,突兀地失声痛哭。
小女儿音娘担忧地看着她,又急又慌,围着她团团转,不知道怎麽安慰妈妈。
这把幸运的锁是被贵人仔细呵护的,那上面还有除锈的痕迹,这就更让留琴忍不住眼泪。
她认得的,她怎麽会不认得?
这样一副锁,是母亲在时为每个姐妹打的,姐姐们宠她,每个人的锁都让她拿着玩过。大姐还打趣她,戴着她们这麽多长命锁,留琴定能长命百岁。
是啊,只有她了,只剩她了,独她一个长命百岁。
时间过去许久,原先的家早破败了。姐姐们四散天涯,她这个最小的妹妹也有了孩子,但又只剩下一个。至于留琴自己的长命锁,早在艰难谋生时换了几个小钱。她做梦都不敢想,她还能听到姐姐的消息,摸一摸故人的遗物。
留琴狼狈地胡乱擦着脸,双眼红肿,她跪下来,连声道:“夫人大恩,草民——”
大宫女动作最快,立刻将人扶起来,祁访枫就温声道:“用不着衔草结环当牛做马,也不必来生再报。你们好好活着,就算我这麽多年没白费心思。”
从东南到西北,再有这麽多年来的四处征战,祁访枫走到哪打听到哪,打听了许多年,遗物一件件交出去,每回都能惹来一滴眼泪。
可她快把西大陆北部都翻过来了,硬是找不到栎山在哪。
直到裘罗氏族把卷宗送来,祁访枫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