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中
苍栾依旧是割裂的,南北各一半。
生民不太在乎国家的分裂,苍栾这个国号离她们太远,作为郡名依旧没有靠她们多近。只有当她们的亲人因战乱流离到另一端时,苍栾的国土才囫囵在脑中有了一个模糊印象。
那条分界线两端,站着太多不约而同相望的人。可她们望过去,那就是一条血淌出的银河,又没有鹊鸟能搭一座桥,那条河流就日复一日地漫上来,耸成一座高墙。
等国主们分立楚河两侧,一声令下,她们就会穿过那道墙,或间接或直接地杀死她们的亲人。
那是未来的事了,现在,苍栾刚刚打完一场仗,四处都还萧条着。
那是一种明目张胆而如影随形的恐怖。
四处都不见尸体,可亡魂还住在生者的眼睛里,锄头掘起一块土,它袒露出怯懦的红,到河边打一桶水,里头浮着一根发丝,明明捞起了扔在路边,喝它的人却总疑心有蛇要洞穿肚腹。
自郑长秋这位摄政王起,苍栾人就没过过安生日子。君主们为爱恨情仇功名利禄来来去去,城头变换过的大王旗缝在一起由两个新生儿获得襁褓,母亲们麻木地擡起脖子,浑身如被掰动的老木头,虫蛀的空心塌成一片,新的旗帜又蒙上来了。
无法呼吸,无法观望,不可思量。
旭华军与望青军就着苍栾战场争抢过三回,苍栾的城池上空,绣金烈日旗和衔枝青鸟旗拔河似的拉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苍栾人擡起头,恨不能不相逢。
望青人待她们自然更和善些,可战争仍在继续,这些和善就显得徒劳。
当那面格外隆重的衔枝青鸟旗衆星拱月般经过都城时,苍栾人心里一颤,随即低下头,等着国主发布命令。
劳役?兵役?
那面旗帜飘过去了。
她们擡起头时,恍惚意识到,它并没有随着鼓乐而来。那座大山从她们头顶稍稍移开,阴影消失了些,苍栾人小心望去,这才发现那队伍是如此瘦小,浑然不像一位摄政王该有的仪仗。
于是,她们的心中升起一股难得的祈求与希冀。
据说,听说……
祁访枫放下帘子,轿中昏暗,她没有说话,巫女们的手稿长久停在了某一页。
马蹄声息了,宫女撩开帘子:“娘娘,到了。”
光亮透进来了。
三五成群的巫女们转过头,冲她莞尔一笑。
一名年长的巫女上前,微微鞠躬:“愿诸神赠福于您。”
祁访枫忽然放心了些。
她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她正在这条路上,因此,她不必太绝望。
巫女们对祁访枫的求知欲感到欣慰。
即使她不怎麽问正统神秘学反而尽研究偏门知识,那也没关系,她们有的是手段教导小巫女,让她们慢慢爱上一门学科。
只要她不排斥巫术,一切好说。
那些偏爱冷门知识的巫女们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了教导大巫的机会,纷纷喜不自胜,恨不能倾囊相授。原以为只有几位正统神秘学学识渊博的巫女有机会与大巫“论道”,谁承想机会先落到她们身上了呢!
祁访枫就这铁器冶炼等工业问题与几位巫女们探讨过,意犹未尽。她有点心虚地想起这其实是一场外交活动,于是悄悄转换话题,去和一位神秘学知识渊博的巫女交谈。
巫女告诉她:“……星星是预兆与痕迹,磁场回环牵引,通过星图与星轨,我们能在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也能溯洄过去。哪怕是十三年前的一条鲈鱼跃出水面,星星也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祁访枫听得眼睛发直了。
巫女就话锋一转,说:“通过日月星辰,地面上的生灵也能更好地测算历法。对了,您得注意一下春分日。”
祁访枫听多了神秘知识,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位神的吉日叫春分日?这什麽日子?
巫女说:“大陆多年战乱,摄政王不修履历,西北亦是如此。历法出错约莫有两百年了,西北各国沿用错历,望青建城立国亦沿用此历,如今的春分日是错的。倘若您依旧按照旧例播种,作物难免减産……”
祁访枫一下就跳起来了。
“贤妃!记下来,回去让——让金菁重修历法!”她嚷嚷着。
祁访枫深呼吸几下平复心绪,额角还是一抽一抽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