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角
初春夜深,空气残留不协调的寒意。
杂货店外,正对店门口的路灯频闪了几下,离玦眼前随之暗了一瞬,写字动作停了,笔端渗漏蓝墨,在薄纸上晕洇出一个不规则圆点。
她擡起头,望向店外孤零零的街巷。
凌晨了,离燕还没回来,想必今晚也是不归。
重新握笔,她继续在记账本写下今晚的收入,扣除成本进账五元。
生意一天比一天差,收入栏的数字少得可怜,上周交了学费书本费,支出上千元,生活费一下子吃紧,快开学了,看来要找找别的挣钱法子。
转了转笔,她潦草写下‘摆摊’,又飞快划去。
不太实际,卖什麽是个问题,申请买菜自提点呢?更不可行了,即将开学,不可能每天守着店。
无奈扔下笔,离玦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起身关店,刚拿起收银台旁的铁鈎勾下半截卷帘门,一道声音从外传进,“等等!”
是陌生的男声。
晚风拂面,雾气冰冰凉凉,垌街来外乡人是稀奇事,离玦探头张望,目之所及一道高瘦身影。
凌晨来客除了‘欢迎光临’,还须提防‘恶人打劫’,尤其垌街这种小镇街巷,鬼晓得会冒出什麽牛鬼蛇神,离玦一手攥紧铁鈎,一手牢扒店门,警惕地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直至半明半暗的昏黄路灯映亮男生的脸,才松开手。
一身黑色运动卫衣套装,满身蓬勃少年气,看着不像坏人。
“要关店了吗?”
嗓音好听,男生隔着半高的卷闸弯了弯身,见有人守门,停下脚步。
清爽的味道伴随干燥夜风扑进鼻尖,男生在店门前站定,随手摘下套在头上的卫衣帽,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头发变得蓬松微乱,他擡手捋顺,那双好看的眼,与她对视时睫睑下覆,内双的眼尾延出深棕色的褶。
大概,用漂亮来形容更为恰当。
不止眼睛,还有他整个人。
只是好好一个帅哥,衣服图案印着四朵老气的花。
难道和她一样,是家里老人带大的?
离玦脑海先冒出这个念头。
“买东西?”
离玦重新擡起卷帘,铁门老旧,往上收时哐啷作响,她拍了拍掌心的灰,“进来吧。”
民居楼下的杂货店开了三十多个年头,比离玦‘老’上一轮有馀,门前地砖缺角,她打开全店灯,提醒男生脚下小心。
店不大,长灯管亮着白光,两条壁虎围着光源爬爬停停,沿墙至中央几排货架有序摆放各类商品,男生在货架之间转了一圈,“只有这些?”
口吻嫌弃态度挑剔,离玦很想呛他‘在臭水沟里找水喝就别嫌水脏’。
“小地方,你将就吧。”
笃定他只能将就,附近就一家杂货店,加上夜深,哪还有商铺营业,想必男生也清楚,妥协拿起一瓶洗发水,放下,换了一瓶仍不满意,再次放下,重新拿起刚才选的。
离玦留意着他的举动,整个过程,对方眉心印堂始终松弛舒展。
她观察过,日子过得皱巴巴的人,眉心也是皱巴巴的,和挤在麻绳上的豆皮干一样。眼前男生则相反,是精心烹煮的豆浆表层,豆衣平整顺帖,不曾被粗筷翻搅。
不禁腹诽,温室娇花。
挑挑拣拣‘娇花’终于选好,零食日用品堆满收银台,离玦算总价,敲击计算器的‘嘀嘀’声快而清晰,算到最後一盒口香糖,指尖一顿,一个不磊落的念头闪过。
她擡头瞥了眼墙上的钟。
最短的指针指向十二。
大脑飞快盘算,往常这时已关店,私吞一笔离燕未必发现,马上开学了,能攒一点是一点,以後可没这个机会,不怪她,生活费本就少,离燕还经常偷拿钱去赌……
“多少钱?”见她发愣,男生主动问。
“七十四。”
贪念一旦滋生,止也止不住,反正是自家店,真追究起来算不上偷。
于是她壮着胆拔掉监控电源,从抽屉夹层拿出自己偷偷打印的收款码,“扫这里。”
收银台上贴着店收款码,明显与离玦的私人收款码不一致。
男生察觉到了,收回手机,浓而有形的眉拧得像蘸糖麻花,质疑,“这不是店里的收款码吧?”
“你扫就是了。”做坏事难免心虚,离玦举起计算器让他看总额,一再让步,“不然你给七十,少收你四块。”
男生沉默,看了她一眼,在手机点了几下。
离玦猜不准他的态度,默默攥紧手里的计算器,这人比自己高,微仰头时,先看到他下颚左侧一颗小小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