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农与墨,有后人如此,两家何愁不复兴?
便是他们的政治要义不得伸张,数年后甚至数百年后,大汉百姓依旧会使用他们的发明,他们的农具,这远比一时的权势显赫。
这叫真正的流传千古。
郅都沉默下来,一时心神震动。那厢,刘越观看了与记忆极为相似的耧车,一架碾豆筛豆的石磨,以及一架可以碾碎麦壳的石头机,高兴的同时,陷入了自我反省。
小麦,面粉。
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想到面粉??
刘越只觉肚子都要咕咕叫了,论对小麦磨粉功用的了解,舍他其谁。刘越脑中浮现出滚圆的饺子,胖胖的包子,还有一大堆书上看过的面食,想要当场拍拍苏缓的肩膀,说朕赐你个官做。
少府观摩的资格,远不够天才的发挥!
皇帝陛下肚子越叫越响,便是午膳吃过牛肉那般的美味,一时间,也要退射一席之地。
刘越眼眶微微湿润,对陈买与苏缓道:“往后数千年,田垄之间,膳桌之上,都要牢记你们的恩情。”
所有人都是一震,刘越觉得苍白的言语还不够,得实地演练才好。
耧车播种的速度,自然不必再说,与从前的播种方法相比,犹如天堑。更精妙的是陈买从中领悟的耕田法——平日里耕田需开沟作垄,使其沟垄相间,那么为保持地力,也为节省水源,为什么不可以将垄土推进沟里,然后第二年互换位置呢?
陈买指着沟垄,对君主道:“臣在代国数月,深感那里的风沙袭人,代国如此,陇西郡想来更为严重……”
防风固沙,就成了农人永恒不变转动的脑筋。
当有了陛下点拨,他深藏于心的灵感化为了行动,除了耧车以外,陈买近年最大的收获就是新式耕田法!
吕雉神色一凝,鲁元长公主若有所思,其余人更是不敢不郑重。没想到耧车只是前哨,农家真正藏着的宝贝在这里!
只是耕田法的实践需要时间,万不可能一蹴而就,吕雉按捺内心的深思,转而看向苏缓。
苏缓发明工具的缘由,倒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一是少府新来的人才的点悟,二是不小心听见农人说麦的思考。
然而皇帝陛下已是转头望着他,肃然开口:“没想到苏卿对于吃食颇有研究。世间有好厨,难得一知己,朕今日才发现,苏卿便是我的知己。”
霎那间,桃侯,郅都,以及充当背景板的侍中张不疑,齐刷刷看向了苏缓。
苏缓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蒙了,只是他不会傻傻地让给别人,只会揽到自己怀里,此时强压着激动:“臣何德何能?”
刘越感受着咕咕叫的肚子,斩钉截铁:“你能。”
第173章
等君臣从耕田移步行宫,陈买的耧车,包括苏缓发明的石磨两件套,都被顺手牵羊搬到了行宫里,至于批量打造,也是明日之后的事了。
因为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面粉。
刘越那句“难得一知己”,给予了众臣很大的震撼,即便下一瞬,陈买与董安国师徒被陛下夸为“功如山岳,神农后人”,也抹消不掉桃侯等人的酸。
在桃侯等人看来,陈买扎根农本,获褒奖是应该的,而苏缓不过是取巧,讨了天子欢心罢了。
他们或为官吏或为勋贵,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君主的宠臣都是有定数的。太后身旁,格局基本已定,越是新人便越难以出头,而尚且年幼的天子不然,远有季心,近有郅都,不都是撞大运得重用的么?
而今得了陛下青眼,指不定就是日后的三公九卿!
尤其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小透明的桃侯,一朝翻身,扬眉吐气,小心翼翼想霸占“宠臣”之名。只不过陛下年幼,不代表着好糊弄,何况他掌控着八卦喉舌,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只能把蠢蠢欲动的、排挤别人的小心思按捺下去,平日里埋头苦干,辛勤排演。
只是表面老实了,不代表心里老实,他如临大敌地品味着“知己”二字,暗道苏缓这家伙,究竟是哪个旮旯角里的,居然不声不响冒了出来!
桃侯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觉得此人不甚稳重,不像个墨家子弟。墨家钜子他见过,也不长这样啊?
不就是精于百工……
忽然想起被将军们视作宝贝的大黄弩,也是脱胎于百工之道,桃侯浑身一凛,眼神不敢再飘。
等到了梁园行宫,桃侯意识到他错了。
苏缓这小子的发明,不仅能讨陛下欢心,还能讨太后欢心,讨天下人欢心。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碗中白色的粉末,这,这东西竟是脱胎于麦?
简直神迹!
等到钻入膳房的苏缓介绍,他才知道,麦子并不是磨一磨就可以了。磨粉之后还要筛理,提纯,等等等等,说得他云里雾里,直至苏缓目露郑重,道,这都是方才陛下的点拨。
鲁元长公主霎时展现与有荣焉的神色,我弟弟果然厉害。
惠王刘盈也觉骄傲,都赖越儿慧眼识珠!
对于太后来说,皇帝聪慧可爱又孝顺,没有一处不好的,原先满意的眼神,更带了一丝柔和。
桃侯看看面粉,想起天子建议的剧本,胖胖的眼睛写满了惊叹,传闻陛下生而知之,他如今……实在不得不信。
刘越一张小圆脸若无其事,已经能直面功劳而面不改色了。
皇帝陛下依旧是一身轻便的服饰,袖口微微卷了上去,伸出手,用指头蘸了蘸陶碗里的粉末,又捻了捻,随即评估起来。
西汉版面粉尚有粗糙的地方,粉质不够细腻,颜色不够纯净,但已经是从零开始的突破,能让美食荒漠更进一步,让所有吃得起麦的人感受幸福。
接下来就是推广石磨,想尽办法,把制造面粉的成本降下去。
这时候,吕雉走到儿子身旁:“这白粉如何食用?是生煮么?”
太后所言,正是众臣关心的问题,连梅花司司长都竖起耳朵,却见陛下端起寺人手中的陶碗,踏踏地挪到案桌前,肚子一吸,盘腿坐了下来。
只不过坐得有些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