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百官都沉默了,他们看着大王,犹如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等到窒息的寂静过去,刘友嗓音颤抖:“赶紧,赶紧给孤拟定奏疏……快马送去长安!”
……
长安城。
浑然不知拉了多少仇恨的萧延,作为新晋宠臣,暂缓了回到郑县的步伐。
在陛下宣召他的第一天晚上,少年天子拉着他秉烛夜谈。萧延越谈越是兴奋,他发现陛下对于经济与商业的思考,绝大部分都是与他重合的!
这个发现“轰”地一声,彻底点燃了他的野心,只有为官者,才能知道自己的思路与帝王一致,是多么幸运而宝贵。
此时此刻,萧延恍然意识到,黄老学派的师长交付与他的任务,恐怕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立功德碑,币制改革,冲突吗?
完全不冲突,可以两线并行,他攥了攥微微发汗的手心,久违的热血充斥脑海,仿佛看见了抱负得以实现的那一天。
他说:“陛下,臣有一请——”
待萧延阐述完改八铢为五铢的好处,并复述师长们的建议,该如何从上而下地执行这个决策,到最后嘴唇都干了。
刘越给他倒了杯水,萧延立马谢恩,紧接着吨吨吨地灌,就听天子慢悠悠地冷静道:“还不够。”
刘越一边说,一边聚精会神玩着水碗。只见水碗骨碌碌地在案上转了一圈,划出点点湿痕:“朕不仅想要改制,还想把铸币收归国有。”
萧延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第193章
萧延出宫后,将天子的意思与老师们一说,黄老学者的眼睛也蓦地睁大了。
“陛下,陛下他……”
“陛下所想,实在高瞻。”有人深吸了一口气,竟是从心底生出擂鼓般的声音,既然学生敢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必然是获得了准许,那么,天子的目的也就很明确了。
让他们纠集一整个学派的力量,集思广益,推动铸币的进程。
原本他们追求的是清净,是官府不要插手百姓的生活,但时至今日,有谁还把清静无为成日嚷嚷在嘴边?
迎合君王的喜好,才是正理,否则就算他们作为显学,也有跌落尘埃的一天!
平日里极为受尊敬的萧延的师长,丝毫没有参透皇帝割韭菜的目的,高高兴兴地跳进坑里,紧接着,法家,儒家……全都被席卷了进来。
要说最激动的,当属法家,因为不论哪一个派别,君主集权都是他们永恒不变的追求,当下如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似要为天子扫除一切障碍,清除一切反对铸币收归中央的拦路虎。
死对头都这样了,儒家能不同意吗?
为了不排排躺在黑名单里,他们被迫卷了起来。
从太学归来的儒家讲师沉默了,觉得这番场景怪眼熟的。
到底眼熟在哪里呢??
小众学派同样不甘示弱,于是各大学派发起的,轰轰烈烈的“洗脑运动”开始了。自下而上,从民间蔓延朝堂,等朝臣反应过来,铸币收归中央的舆论已经席卷了整个关中,或许连遥远的齐国都得到了消息——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陛下套路了。
刘越满面无辜:“朕自是请教了母后,才在朝会上与众卿讨论,众卿觉得如何?”
文武百官:“……”
铸新币,同时意在削弱诸侯王的权力,不应该在一个大雪飘飞的清晨,或是钟鼓响起的大雨天,由分量极重的大臣出列,郑重地向天子提起么?
怎就如此、如此地快刀斩乱麻,他们一时没有适应,大殿浮现短暂的安静。
更有满面不赞同的官吏心间惶恐,陛下这是用舆论逼迫他们,逼迫满朝上下齐心,同意更改币制吗?
说句不好听的,用铸币敛财的勋贵何其多,纵观整个长安城,怕是少数官吏才没有粘连。
这损害的是他们切身的利益,与割肉也没有区别了!
这罕见的独断专行,实则不是明君所为——
但哪里独断专行,他们又说不上来了。
陛下明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啊。
“……”
众人偷偷望向曹丞相,曹参没有吭声。
曹参想了想躺在案头的,有关推广隶体的奏疏,明悟了。
陛下成长这些年,从长安发出的政令按部就班,几乎没有什么变动,虽说武器、化学、农耕的进步日新月异,军事上,对匈奴更是不复从前忌惮,但大体国策,依旧与七年前没什么分别。
七年了,十五岁的天子终于在今天露出了獠牙。
——他意在改革,不仅是铸币、文字,恐怕还有更多。
陛下借太后之势,已然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更要他们这些老臣迎合他,犹如逐渐被驯化的诸子百家一样。
丞相摇了摇头,这是被温水煮青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