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想把手从陆隅紧握的掌心里抽出来,身体也微微後仰试图拉开这过于灼人的距离,那只拿着水杯的手更是微微发颤。
陆隅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林澈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指腹在他微凉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咳!”一声清晰的咳嗽声打破了这方寸之间无声的电流。
宋婉之将两人的小动作和陆隅脸上那几乎压不住的笑意以及林澈瞬间爆红的窘态尽收眼底。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刚才那点忧心忡忡此刻是真的烟消云散,只剩下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你们两个!”宋婉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安安还在这儿呢!注意点影响!”
她这一提醒,林澈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脸埋进陆隅的大衣里。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陆隅,也不敢看宋婉之,更不敢看旁边一脸懵懂好奇的安安,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水杯,仿佛那杯子突然长出了花。
陆予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麽,但能感觉到气氛好像没那麽严肃了,小脸上也放松下来。
宋婉之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乎也熨帖了心绪。
然而放下茶杯时,她的目光扫过窗外的风雪,又想起另一件悬在心头的事,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染上了一层忧虑。
“阿隅,”宋婉之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落在陆隅身上,“还有件事……今天早上,你大伯打电话来了。”
“大伯”这两个字一出口,客厅里刚刚回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下。
陆隅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骤然冷却,他搭在林澈手腕上的拇指停止了摩挲的动作,虽然没有立刻抽离,但那份力道和温度似乎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澈也立刻从羞窘中抽离出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隅身上气场的变化,以及宋婉之语气里的那份沉重,他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陆隅的手。
宋婉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陆隅过于锐利的目光,转而看向茶几上氤氲的热气:“他说……你大伯母和陆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陆隅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他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仿佛早已预料。
宋婉之手指无意识地理了理了披肩的流苏,“电话里说……回来了有几天了。你大伯的意思……是想一家人聚聚。”她说到这里,声音更轻了,带着明显的为难,“他说明天……可能要在老宅一起吃个饭。”
“明天?在老宅?”陆隅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微微眯了起来,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雪片扑簌簌落在窗棂上的声音,以及安安轻轻摆弄小马的细微声响。
宋婉之看着儿子这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心里更加没底,她试探着问:“阿隅,你看这……?你爸那边我还没告诉他,怕他血压又上来。这顿饭……是去还是不去?你大伯他……”
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很明显——陆晟恒当年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心寒齿冷。他突然带着妻儿回来,还主动要求在老宅聚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麽药?
陆隅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搭在林澈手腕上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按压着林澈手腕内侧的脉搏,像是在感受那份稳定的跳动,又像是在思索权衡。
林澈能清晰地感觉到陆隅掌心的温度似乎比刚才低了一些,他安静地坐着,没有插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了陆隅的手。
半晌,陆隅才缓缓擡起眼帘,目光重新聚焦在母亲脸上,“您答应了?”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宋婉之有些局促:“他……毕竟是长辈,话说到那份上,又是打着‘一家人团聚’的名义……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推拒。”她叹了口气,“而且,陆迟那孩子……毕竟也是陆家的血脉,这麽多年没见了……”
陆隅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冷硬的弧度。
“一家人?”他低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讽,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低头,目光落在依偎在他身边丶正用小手抠着他衬衫纽扣玩的陆予安身上,小家夥浑然不觉大人间的暗涌。
陆隅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安安理了理蹭乱的额发,那动作甚至带着点温柔。然後,他才重新擡眼看向母亲。
“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时间地点定了,告诉我。明天我会准时到。”
他没有说“我们”,只说了“我”。
宋婉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麽,但看着陆隅深不见底的眼睛,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忧色更深地隐在眼底:“好……好,到时候告诉你。”
林澈的心却沉了下去,他太了解陆隅了。
这平静的应允背後,绝不是接纳,而是最深的戒备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陆隅搭在他手腕上的手,那细微的紧绷感,始终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