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境生怕自己中途泄气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于是他一鼓作气,语速极快回答连长的提问,“报告连长,这是我们9班集体的智慧。由9班战士胡毅文提议,李响订做,王晨阳、杨亚洲安装,班副李伟,战士孙明明、刘浩、张树强、陈加学,全班十人一致通过,我觉得……”
高境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很吊,很提气!”
冯战南被高境理直气壮的回答气笑,他指着那块牌子,又指了指脚下的地,压着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再跟你们重申一遍,这里,是人民军队的9连,不是土匪窝。”
他转向其他班长,“还愣着干什么?把它给我拔了。”
几个班长冲上去,用军刀撬,用手掰,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把那块粘得死死的“东亚一级悍匪军情指挥中心”给拆了下来。
冯战南一把夺过牌子,指着高境,“至于你们9班的惩罚,等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凌晨6点。
营区被清一色的哨声吹醒,全营整装待发,但是没有一个连队开始跑步,而是被各连队主官统一带到食堂背后。
当他们到达时,所有人愣住了。
只见食堂后山墙,靠近狗粮库房的地方,搭起了一个临时脚手架。
9连9班的全体成员正站在上面,人手一把刷子,蘸着醒目的红色油漆,在墙上涂抹着什么。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9连9班犯事,进行刷墙惩罚,但看着看着,就不对劲了。
武侦7连1班班长武磊,盯着那几个正在成型的大字,下意识地,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军、犬、的、伙、食、要、落、实、在、狗、嘴、里!”
话音刚落,3营长叉着腰,扎着武装带,牵着精神抖擞的狗班长铁拳,出现在队伍前方。
他扫视了一圈,而后指着山墙上的大字,用他那厚重的大嗓门喝道:“都看清楚了没有?今天起,军犬的伙食要落实在狗嘴里!各连队指导员要以此为戒,下午组织一场纪律作风整顿课,把思想给我抓起来。”
四个连队的指导员统一出列,大声回答,“是!”
随即,全营战士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劈天盖地,“是!”
“汪汪——”
“汪汪汪汪——”
两道凶悍狂躁的犬吠撕破晴空。
“咋还呜哇乱叫咧?”冯长缨说着,走到墙根狗窝旁,顺手脱下脚上的棉拖,直接给两只冲着院里人龇牙咧嘴的大狗,抽了俩大嘴巴子,“认识人不?这是你俩姐姐!”
“嗷呜……嗷呜……”
“还乱叫不?”
两条体型堪比小牛犊的棕黑草地笨,被抽得没了脾气,拖着拇指粗的大铁链子,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缩回狗窝去了。
“姑,你跟狗子生什么气嘛,实诚着呢,生怕我把家里好吃的都偷走了呗。”冯小晴手下菜刀剁得欢实,砧板上,土豆丁、胡萝卜丁、香菇丁、豆腐丁、西红柿片,还有各种大葱、香菜等碎碎,分门别类堆在一旁,五颜六色,喜庆又热闹。
“哼,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闻着香味就忘记自己是干啥的了。”
冯长缨嘴里骂着,目光扫过院子,落在一处地方。
这是个典型的贺兰山区大院子,宽敞、硬朗,以及无处不在的土黄色调。
晨光越过土墙,照进院子时,砖黄色的屋墙和地面便会变成金灿灿的麦场。
贺兰山区乡下的院子通常很少种树,可是,这个庭院中央,却扎着一株倔强的老山杏。
西北早春的底色是苍凉和灰黄,老山杏也不例外,它光秃秃的,遒劲的枝桠伸向天空,粗糙干裂的枝条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只有凑近了看,才会发现那些干枯的枝条已经鼓起生命的花苞。
东边墙角,木人桩沉寂无言,桩身遍布深浅不一的印痕;西墙下则是一排蜂箱,蜜蜂不时飞进飞出。
不知别人怎么看,冯小晴看到山杏树与木人桩,倒想起徽州家里的老院子,也是树和木人桩,也许这是大姑冯长缨说不出口的乡愁吧。
大姑把家种在了这里。
冯长缨收拾完两条狗,走到院角的压水井旁,提起旁边的热水壶,往里井口里倒了些热水,化开冻上的薄冰。
然后,她抓住铁杆,咯吱咯吱地压出水来洗手。
六十出头的人,那双手布满厚实的老茧,指节粗大,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一看就是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手。
洗完手,冯长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正屋屋檐下,三个人高马大的东西,还杵成一排蹲在那儿,一点儿不动弹。
老大高健康体格最壮硕,像座隆起的小山丘;老二刘建军蹲姿却标准得像示范,腰背挺得笔直,是肌肉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军人烙印;老三刘建业最不老实,脑袋跟着小晴切菜的节奏一下下点着。
三双眼睛都巴巴地望着土灶的方向,一副馋得快流口水的没出息样儿。
“都杵着干嘛?等天上掉臊子面啊!”冯长缨开始派活,“健康,去,把糖水给蜜蜂兑上;建军,柴火不多了,去劈点柴;建业,去把墙根的几个酱菜坛子挪出来,用清水刷干净了,回头小晴要做下饭菜,正好用得上。”
三个西北汉被老娘一声吼,立刻从“等吃模式”无缝切换成“干活模式”,麻溜地站起来,各干各地的活。
顿时,劈柴声、刷坛声、蜜蜂声混合成西北早春之声,随着肉丁菜末倒入油锅,滋啦一声爆响,院子里终于热气腾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