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许星禾很快将修改好的资料发送给哥哥许翊川,又仔细地做了备份,才将电脑合上,靠在椅背上等着回复。
自从哥哥结婚後,对他的管束便松了许多,不再事事过问,许星禾倒也乐得这份轻松。只是父母退休後,他的经济来源便简单了——一家自己打理的书店,再加上哥哥给的那张黑卡,足够应付日常开销。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温水,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神色平静。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些,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被调轻了音量,敲在玻璃上只剩细碎的声响。许星禾看了眼手机,浅夏还没发来消息,哥哥那边也静悄悄的,想来是正忙着处理工作。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潮湿的空气混着泥土的气息涌进来,带着雨天特有的清冽。楼下的街道上,行人撑着伞慢慢走着,水花溅起又落下,晕开一圈圈浅淡的水痕。
客厅里,简然已经换了个频道,正看着一部老电影,嘴角偶尔跟着剧情弯一下。阮明玥不知何时打开了笔记本,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跳跃着密密麻麻的表格数据。两人间或擡眼对视一下,又各自落回手头的事,安静得像一幅浸在水汽里的画。
许星禾收回目光,转身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是本旧版的诗集。他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一行行读下去。阳光试图穿透云层,在书页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忽明忽暗,像谁在轻轻眨着眼睛。
手机再次震动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起,听筒里传来浅夏轻快的声音:“我这边弄完啦,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方便,”许星禾合上书,语气里带着笑意,“等我十分钟。”
挂了电话,他拿起外套往门口走,路过客厅时跟简然和阮明玥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一趟,中午可能不回来吃。”
简然挥了挥手,阮明玥擡眼点头,两人的目光很快又落回自己的世界里。许星禾拉开门,雨後的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停在楼下的车。
许星禾发动车子,雨刷器有节奏地扫过挡风玻璃,将残留的雨珠推成两道弧形水痕。车子拐出布鲁克林的街区,沿着富尔顿街缓缓行驶,雨後的路面泛着湿漉漉的光,两旁红砖建筑的窗台上,偶有几盆被打湿的绣球花探出头来。
“去格林威治村那家早午餐店怎麽样?”浅夏的声音从副驾传来,她正对着手机地图比划,“上次路过看到排队的人好多,应该味道不错。”
许星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眼,轻笑:“你不怕等?”
“反正下午没事。”浅夏收起手机,侧头看向窗外,华盛顿广场公园的拱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几个穿着风衣的行人正举着相机拍照,“说起来,林深妹妹第一次来纽约,你们要不要带她去时代广场转转?虽然人多,但夜景确实热闹。”
车子驶过曼哈顿大桥,远处帝国大厦的尖顶刺破云层,许星禾打了把方向盘,汇入第五大道的车流:“看他们安排吧,我下午可能要去书店一趟。”他说的是位于苏豪区的那家旧书店,上周收了一批绝版诗集,得去理一理。
浅夏“嗯”了一声,伸手调低了车载音乐的音量:“对了,後天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印象派特展,要不要一起去?”
许星禾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馀光瞥见她眼里的期待,嘴角弯了弯:“好。”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格林威治村的街角,那家名为“晨间谷仓”的餐厅门口果然排着队,暖黄的灯光从木质窗棂里透出来,混着烤松饼的香气飘到车窗外。浅夏推开车门,回头冲他笑:“我去拿号,你找地方停车?”
“去吧。”许星禾点头,看着她快步走向餐厅的背影,发动车子往附近的停车场开去。後视镜里,布鲁克林的红砖墙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曼哈顿鳞次栉比的高楼,雨後的阳光正一点点穿透云层,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许星禾停好车往回走时,浅夏已经拿着号码牌站在餐厅门口的遮阳棚下。见他过来,她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前面还有三桌,估计要等十几分钟。”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看着街对面的老式公寓楼。墙面上爬满了常春藤,雨水打湿的叶子绿得发亮,几扇敞开的窗户里飘出咖啡香。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抱着画板匆匆走过,帆布包上印着纽约大学的校徽——这里离格林威治村的核心区不远,总带着股散漫又鲜活的气。
“你书店那批诗集整理得怎麽样了?”浅夏忽然问,“上次说的那本桑德堡的签名版,找到了吗?”
“找到了,夹在一堆惠特曼的初版里。”许星禾想起那本泛黄的小册子,纸页边缘都卷了角,却带着种沉甸甸的时光感,“等理完了给你留着,你不是一直想找他的《芝加哥》?”
浅夏眼睛亮了亮:“真的?那我可得好好谢你。”她正说着,餐厅里的服务员探出头喊号,正好轮到他们。
店内是复古的原木装修,墙上挂着旧报纸剪报和黑胶唱片。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浅夏翻着菜单,指尖点过松饼和班尼迪克蛋:“要一份烟熏三文鱼的班尼迪克,再加个蓝莓松饼?”
许星禾点头:“再来两杯热拿铁。”
等餐时,浅夏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你看,我上周去高线公园拍的,雨後的野蔷薇开得特别好。”照片里,废弃铁轨改造的步道旁,粉白的蔷薇攀在锈色栏杆上,远处是哈德逊河的粼粼波光。
浅夏笑着刚想说什麽,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了眼屏幕,擡头道:“是公司同事,问我下午要不要替个班……”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许星禾递过刚上桌的拿铁:“想去就去,反正我们也不是非今天聚不可。”
浅夏抿了口咖啡,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都说好出来吃饭了。”她快速回了消息,把手机塞回包里,拿起刀叉切开班尼迪克蛋,橙黄的蛋黄液流出来,混着荷兰酱的香气,“先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的阳光彻底挣脱云层,斜斜地照在桌面上,给咖啡杯镀上一层金边。许星禾看着她认真吃饭的样子,听着邻桌传来的笑声,忽然觉得,纽约的雨天过後,这样的寻常午後,比任何地标风景都更让人安心。
等餐食吃得差不多,浅夏看了眼时间:“你下午不是要去书店?别耽误了。”
许星禾擦了擦嘴角,点头:“不急,那边下午三点才正式营业,现在过去正好整理新书。”他结了账,两人一起走出餐厅,阳光已经晒得路面半干,风里带着街角面包店飘来的黄油香。
“我公司就在附近,正好顺路。”浅夏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回头冲他挥手,“书店忙完了说一声,晚上要是有空,带你去尝唐人街那家新开的云吞面。”
“好。”许星禾看着她走进地铁站入口,才转身走向停车场。
车子驶过运河街,苏豪区的铸铁建筑渐渐映入眼帘,斑驳的红砖墙外,画廊和精品店挨挨挤挤。他把车停在书店後巷,推开那扇漆成墨绿色的木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店员莉娜正蹲在地上整理新书,擡头笑道:“老板今天来得早,上周收的那批诗集我给你放里间了。”
许星禾应了声,径直走进里间。靠墙的书架上堆着半人高的纸箱,他拆开最上面一个,果然看到那本桑德堡的签名版《芝加哥》,夹在《草叶集》的初版复刻本里。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他忽然想起浅夏收到书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许星禾搬了把椅子坐下,开始逐本登记诗集的版权页信息,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街对面咖啡馆传来的爵士乐,在安静的书店里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