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颤抖着,用力抱紧自己,指腹掐进肉里,以致于骨节泛白。
别走。
求求你。
抱抱我。
抱抱我……
怪物痛苦不堪,像只受了重伤可怜呜咽,需要主人进行安抚的小狗。
他需要怀抱,需要温暖。
怪物手脚已经麻木,身体忽冷忽热,骨头缝里冒着痛意。
半睡半醒间,他时而好似在冰冷的货柜里,时而好像躺在虞城家里的床榻上。
温暖的阳光落在屋内,照得亮堂堂的,扶桑逆光站在窗前,对他温声道:“怎么过个年就懈怠起来,学会赖床了。”
孟昭昭趴在床上,托着肉乎乎的小脸,嘿嘿地笑道:“时安哥变成大懒虫啦。”
顾时安坐起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白净的,没有半点污血。
他心思欢快起来,眼眶却红了,他说:“桑桑,我做了好可怕的噩梦……”
扶桑走过来,将他拢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我在呢。”
他贪恋这个怀抱,痛苦又扭曲着面容闭上眼,暖烘烘的日光落在身上,鼻息间是扶桑身上淡淡的香气。
“还好,是个梦……”他心有余悸的想。
虞城的春很快降临,树木枝叶愈发繁茂葱绿,顾时安穿着单薄的春衣,跟着孟昭昭去学堂。
路上遇见许多人,有王大夫和他的妻子郑氏,他们的女儿办过满月酒,已经慢慢开始学走路,郑氏在身后虚虚扶着护着,王大夫拿着拨浪鼓在前面逗的她直乐。
刘婶最爱拉家常,无事时总和街上的妇人闲聊,据说她也干着媒婆的活,牵媒拉线促成好几对姻缘,有不少人托她相看对象。
街角卖衣铺子进了许多款式好看的新衣,老板娘托身材好面容好的顾时安当活招牌,招揽不少客人,现在准备扩大门面。
路上瞧见他,喜滋滋地打招呼道:“顾小哥,又去私塾听学啊,我家孩子要是有你一半用功听话,不知道让我多省心呢。”
这是夸奖。
顾时安脸皮发烫,颇为羞赧地笑了笑。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私塾门口,那里站了个小孩。
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昭昭!”他喊着,想要走过去,倏地,他瞧见了他手里拿着的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着焦黄着的糖皮,混着点点芝麻,亮晶晶的。
顾时安脚下一滞,浑身血液凝固,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孟昭昭笑着跑到他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他张开嘴,露出新长出的牙,“时安哥,我的牙长好了,你快看!”
顾时安后退两步,身形摇晃,一下子跌坐在地,指甲扣进松软的泥土里。
孟昭昭视若无睹,笑着来拉他:“快走快走,迟到了夫子又要罚我们了……”
顾时安瞧着他靠近,瞧着他黑亮的瞳仁变成破败的灰色,他脸上满是污灰,像是在泥土里打滚一样,倏地,口鼻双目溢出鲜血,鲜红血液打湿春衣,染成和山楂一样的颜色。
他倒在顾时安腿边,双手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向他爬过来,稚嫩的小脸充满痛苦,他开始哭:“时安哥……好疼……我好疼啊……救救我……”
深夜。
扶桑睁开眼,被窝温暖舒适,她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她睡眠浅,风吹草动都能吵醒她,尤其是外面狂风大作,呜呜咽咽着,好似野鬼嚎哭。
无端的,她想起身处货柜里的顾时安。
货柜里不似床榻上,潮湿阴冷。
他穿着的还是秘境里的衣裳,并不御寒。
“啪嗒”迷途的鸟雀被疾风裹挟着重重地拍在窗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扶桑如梦初醒般,面无表情地掀开棉被,穿戴整齐后去了隔壁厢房。
刚刚进门,扶桑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屋内沉寂无声,唯有外面冷风呜呜咽咽的叫嚣,好似野鬼哭嚎。
关上门,扶桑端起搁置在桌上的火烛,随着荧荧火光亮起,屋内登时陷入明明暗暗的暖光中。
她无端发慌,手持烛台柄,很缓慢很缓慢的抬眸,望向货柜。
烛火的橘光下,深红鲜血顺着货柜底端的缝隙流出,蜿蜒至地板形成小小的血泊。
人间能工巧匠众多,哪怕是置放货物的柜子,也费心思在外面雕刻出春日青翠的群山,生机盎然,讨人喜欢。
可此时此刻,上面的山川河流在橘红烛火照映下,像是栩栩如生流动的血。
扶桑长睫微颤,一时忘却呼吸,脑海宕机般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