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见过扶桑这样,这样的悲伤,这样的难过。
扶桑总是冷静从容,她从不愿意暴露出弱点,哪怕跟顾时安撕破脸面,满心恨意拽着他说尽狠话时,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
他甚至觉得她是仓皇失措的。
扶桑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睫毛轻颤,她忽地想起许多年前,在她年岁尚小时,常常去望月崖玩。
望月崖开满淡蓝色的小花,她穿着赤焰般的红裙,坐在崖边的岩石上,晃悠着小腿,碎碎念地提起很多事。
譬如她今日吃了阿姐做的芙蓉糕,甜甜的可好吃了。
譬如她今日下河摸鱼,抓了好几条小鱼,她把小鱼养在院子里的荷花坛里,都被野猫捞着吃了。
阿爹还因为她下河弄脏了衣服,对她发了很大的脾气,说她没有半点姑娘样,还好她溜得快,否则,阿爹手里的扫帚准拍她身上。
一阵风拂过,淡蓝色的花瓣被风托举着落在她的手心。
她是神的侍奉者,能够感知神的存在和神的情绪。
小扶桑眨眨眼,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放心好了,阿爹不会真的用力打我的,他就是嘴硬心软,再说,我可厉害啦,很多人都打不过我。”
她有些骄傲的微微抬起下巴,“如果有一天,你从望月崖里出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风声戛然而止,淡蓝色的小花从她手心滚出来,落在她的裙上。
小扶桑歪着头,她笑着戳戳小花,语调拖得长长的,“理理我嘛。”
她的神,真的很容易害羞啊。
那时,她以为他们会这样天长地久地相伴。
直到那一年的中元节,她大病未愈,跌跌撞撞来到望月崖,却再也感知不到神的存在。
她一度认为神已经陨落。
再后来,她偷偷一个人跑去很多地方,天地辽阔,她见过苍生,却不见她想见的人。
直到在婆娑城,她教训招摇撞骗的魔族时,她抬头望见一个少年。
视线交汇,她的心漏跳半拍。
那个少年面无表情,却精致得像个完美的木偶。
旁人只会感到不寒而栗,扶桑却一点都不怕。
她只觉得他有些呆呆的,傻傻的,却讨人喜欢得紧。
扶桑感觉她的心在发颤,似久别重逢般,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底如烟花炸开。
她送给他香囊,故作平常地挑逗他:“你是婆娑城的人吗?哪家的公子?我很喜欢你。”
他羞红了耳垂,结结巴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
扶桑那时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在婆娑城停留太久,她本以为,他们日后,总会好好相见。
却不曾料想,不出几日,她却迎来了灭族的灾祸。
所有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里,扶桑痛苦的皱起眉:“我该认出你的。”
那日,顾时安情绪激动想杀萧朔时,引发了各种异象,她那时就该怀疑的。
她被仇恨蒙蔽了心。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出他。
顾时安不明白:“桑桑,你在说些什么?”
扶桑鼻尖发酸,但她还是摇摇头,故作平静道:“没什么。”
她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事情有很多疑点。
月族人行踪隐秘,信奉神灵的事从来没有在任何古书上有过记载。
魔尊是如何找到他们,并将顾时安从望月崖里悄无声息带出来的?
灭族那日,她一个人没逃多远,就被人从暗处偷袭,被抓进万蛊窟。
她被关起来,被日夜折磨,对顾时安的恨意也在不断滋生放大。
冥冥之中,扶桑感觉有人一直在暗处操控着他们。
那个人想要看到顾时安众叛亲离,伤痕累累,也想要看到她被仇恨裹挟着,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扶桑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始终眉眼间阴云笼罩,顾时安误以为那是恨他的表现。
顾时安抿紧唇,小声道:“你恨我的话,可以伤害我。”
扶桑怔住:“什么?”
顾时安接着道:“我不会死,但是我会疼。”
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地补充道:“会很疼很疼。”
扶桑听懂他的意思,她可以伤害他,哪怕用刀捅他,他也不会躲开。
这是一种极端的泄愤手段。
扶桑声音发颤,心中五味杂陈的,“别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