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很应景地把直升机停在一片花海观景台上,四周除了风声拍打窗户的声音,静得落针可闻。
陆晏深听见她说:“先生,即便过去我们的收场并不愉快,再次相见,我依然觉得你是个优秀到几乎无人能敌的存在。你身上汇聚了所有女性心目中的择偶标准,无论是相貌丶家世丶修养,都是最顶端的。”
“可是,与风月事不同,婚姻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就算要与过去和解重新开始,你是否也应该给我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而你,非但没有,还用你强大的权势先给我切上一堵婚姻的围墙,让我顶着万衆瞩目的陆太太头衔,然後被动地接受你的糖衣炮弹,再一次成为你的猎物,被你围追堵截。”
说到这里,江南转过头去,平复了好半晌,才继续把话说完:“我这麽努力,这麽拼命地赚钱,想要变好丶变强,归根结底,是童年生活过于昏暗无光,是至亲之人太让我失望,所以我想要独立,想要拥有话语权,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和左右。”
“但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我再遇见如你一般绚烂耀眼充满诱惑的男人时,内核足够稳固,不再轻易被花花世界迷惑,也不再自欺欺人地妄图靠近他以求被温暖。”
她回头看他:“难道,我江南不配得到你陆晏深丶陆先生一场大大方方的丶公平公正的追求吗?”
“还是说,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我依旧有着阶级差别之分,只要你陆大佬肯挥一挥手,愿意付出三分真心丶三分诚意,我就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你俯首称臣?”
她字字句句真切又实际,不浮夸也不矫情,语气冷静又平淡,却仿佛是一声声从天而降的惊雷,震耳发聩。
再没有什麽有她的这些话更惊艳,更滚烫,更惊天动地;她似一团火焰,热烈,横冲直撞,乱了年华,也乱了浮华的金钱名誉。
那句“难道我江南不配得到你陆晏深丶陆先生一场大大方方的丶公平公正的追求吗”,更是击碎了陆晏深用金钱名利堆积起来的迷幻堡垒,她在金钱至上唯利是图的上层名流世界里,划出一道清雅的丶没有利益瓜葛的丶充满梦幻般纯粹的地界。
从始至终她要的都很简单,是他一直理解复杂。
而且,她这才只说了小部分,就足以让处事不惊的陆晏深哑口无言,眼眶红得严重。
那麽,那些她未曾宣之于口的委屈,又将会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陆晏深在通往那个位置和坐在那个位置上,用了太久的时间,久到连他喜欢上一个人丶在意一个人,都要用尽手段。
这一刻,他深觉到自己的卑劣,亵渎了一个女孩内心深处最纯净的灵魂。
他说不出话,强硬的也好,温柔的也好,他彻底失语。
天色已近傍晚,回港城不实际,而且他们次日还要去警局录口供,所以那晚江南没有回去,陆晏深也没有。
回去的时候房东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江南简单吃了一些,陆晏深也陪她坐在饭桌上,却很少动筷子,视线始终落在一个地方。
他没有刻意看江南,但当她的目光无意识扫到他时,他会第一时间侧眸跟她对视。
那样的视线,是炽热的,真挚的,深深情款款,仿佛蓄满了这世间最温柔的日月与星宿,是最动人的冰泊冰川,也是最动人的海洋奇景,像极一场冗长的无声电影。
直到睡前,两人全程都没有再交流,江南因为连着几天不同层次的奔波,体力达到极限,睡得很早。
半夜口渴,她起来喝水,却在客厅里闻见一股浓烈到烟味。
刚摸到壁灯,她就瞥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夜幕深深,月影重重,窗纱随意飘荡,烟火染着冷月,烟花在暗夜里忽明忽暗,持续不断。
光凭背影,她就认出那是陆晏深,是他在靠着椅背抽烟,连坐姿都还是她上楼睡觉时候的样子。
“怎麽不睡?”江南扯着干涸地嗓子问他。晚间她虽没直接同他对话,却授意房东阿姨为他安排了客房。
陆晏深没有回话,继续抽烟。她看清那是傍晚花农们给他的本地烟,一包的价位大概在十二块左右,质量不高,味道很冲,劲儿还特别大。
那支烟在他沉重的吞吐中很快变短,他将烟头拈灭在已经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继续又点了一支。
江南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烟盒,一看,一包烟二十支,里面已经所剩无几。
她于是果断夺了他燃在嘴边的那支,扔掉,静静望着他,不说话。
陆晏深手里一空,于月光下看清她的身影,那抹身影像一团火,撞碎他的胸腔,让他窒息。
没有哪一刻如此时,他想抱她入怀的想法达到顶峰。
攸地,他想起四年前她在莫斯科说过一句有关俄国伤感文学的诗句——大雪落在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今夜我的桑叶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那时候他只是觉得,怀里的人是个性感的丶充满文艺色彩的姑娘。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一语成谶,来自西伯利亚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扎在了他的身上,虽迟,但到。
明明是阳春四月,陆晏深的气管和肺叶上,真的好似蒙了层白雪,嗓音也如同一列被截停的火车,被割裂得几近无声:
他说着粤语,在猛吸过烟之後,咽喉嗓更为明显:“江南,这些年我的确很挂住你,这点我得承认,也必须让你知道。”
“但是,我又用错了方法,对不起。”那一霎,他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
他站起身:“另外,没有谁比你更值得被我陆晏深追求,公平公正的丶明目张胆的,你完全值得。”
他取下食指上的婚戒,拉过她的手,轻轻掰开她的手掌,将那枚带着他滚烫体温的戒指放在她的手心里,眼底的水汽在月光下有反光:“这枚婚戒,我想我应该要先还给你。”
停顿好久,他才又低声说:“南南,我同意离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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