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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张大喇喇坐大厅里的一轮盘转椅上,见封疆往遗言墙看,很想把那堆“遗言”挨个给封疆念一遍。
每次回顾,他都能找到忆往昔峥嵘岁月的鸡血感。
不仅不颓丧,反倒跟吸毒成瘾者一样亢奋。
池张迫不及待卷土重来,没再磨叽,开口问道:“封儿,今儿叫你来,我什麽意思,你看完这一堆东西,懂了没?”
封疆挪开看遗言墙的视线,调转眸锋扫向池张。
乍见池张那顶青头皮,就琢磨这小子若对人告白,恐遇滑铁卢。
话不说明白,靠人自己意会?怕是得凉了黄花菜,蹉跎到猴年马月。
但不巧,封疆确实懂。
池张眉梢眼角一动,他便懂。
有些默契,靠的不是千言万语的解释,而是志同道合的理解。
池张满眼是:痛痛快快一句话,一起干还是不干?
干还是不干?
如同出了圈的斗牛,一门心思只想往前蹿。
池张耐心有限,等不及,浑话张嘴就来:“喂,回答问题,别老看我,你这自带深情的眼神儿看我看得我起鸡皮疙瘩。”
被这话气笑,封疆眼风扫他:“几岁?张嘴多说人话。”
池张呸一声,继续道:“行,但你倒是痛快地给句话儿啊。”
*
池张那转椅,就安在一地垃圾堆里。
他大爷似的坐着那一地败绩,踩着旧梦想的尸体,眼里闪出的精光却带着对未来的期冀。
这瞬间,封疆突然就想起了过去两年里于南海结识的老连长于连。
坐在被浪拍打的礁石上,于连曾经对他畅想世界和平丶畅想永恒的海清河晏,国富民安。
这世界上有些愿望被人称为假大空,称为妄想,称为白日梦。
但这有人不屑于的“假大空”,却是很多人忠实的信仰,是指引无数人暗夜前行的明灯。
干还是不干?
空气里又开始无限循环这个问题。
封疆想,若此刻这空间里有位人到四十的前辈,旁观他们这番全无周密考量的对话,怕只会觉得他们是妄谈,觉得他们幼稚如孩童过家家般做游戏,就算甩一个“干”,又有何用?构想丶技术丶资本丶人力丶市场……先周全考虑,达成一致,再去迈步布局……这才是常人的逻辑。
遗言墙上有一张便签没黏紧,边角翘起,封疆顺手把这张便签撕了下来。
上面写着:
“抄一句大佬的话,各奔东西前,给大夥儿共勉吧:
‘在一个聪明人满街乱窜的年代,稀缺的恰恰不是聪明,而是一心一意,孤注一掷,一条心,一根筋。’
老实说,我们这回怂了,所以失败。好歹一个战壕里趴过,姓甚名谁都动脑子互相记着点儿。有需要,就喊我,不一定帮得上,但不会失联装死无应答。”
这话字里行间都是人情味,和前方的扯淡向迥然不同。
封疆突然就对写下这番话的人有了兴趣。
封疆屈指敲了下这张便签:“别光忙着画大饼,先给我说说这个人。”
等答案的池大爷有问必答:“行吧。技术挂,易兰舟,人称易教授。大概前年那会儿,咱学校解聘了几个科研成果不达标的老师,他是其中之一。在校的时候没评上教授,是我们给封的。”
池张顿了几秒,嘶声笑:“倔驴子,十头牛拉不回来。以前吧,他死活想不明白为什麽评价一个老师的好坏不是看他课上得怎麽样,学生带得是不是有出息,师德是不是败坏,而要看他论文发了多少篇。就因为这贼也想不明白,他干脆改行,连愿意接盘要他的学校也放弃了,搁我这儿混口饭吃;散夥前,在这儿抽了一晚上烟,差点儿把我这办公室给点着了。他想不明白为什麽我们那游戏明明做得早,做得好,却被後来山寨我们的人给打趴下了。被社会毒打了几年,但仍旧挺理想主义,这点倒是怪难得的。每回大家癫狂了,他还能冷静说上几句,让大家理智点。”
池张话间略去了不少东西。
为什麽被打趴下?
不用说得太明白。
因为他们穷。
融资来了些钱,但比起背靠T(腾讯)A(阿里)B(百度)的成熟团队,他们还是穷。
对方拿钱往同类项目里砸,他们能回击的却只有努力,而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甚至来不及去比谁更努力,便已经定了成王败寇,有了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