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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兰舟刚将会议室的门关好,一回头,见步蘅朝会议室走过来,想必是见缺了封疆,来找。
镜片後的眼此刻写满了挣扎,易兰舟捏了下鼻梁,擡眸迎着步蘅走过去。
他决定为封疆打掩护,挡住步蘅:“方便聊几句吗?”
步蘅随易兰舟进僻静的厨房。
易兰舟自知问得冒昧:“步蘅,你舍友,她是哪里人?”
步蘅自是不解:“我舍友……为什麽问这个?”
易兰舟嗫喏数秒,随後试探:“绍兴?”
一猜就准?步蘅不信巧合。
步蘅脸上的讶色一出,易兰舟已经有了答案。
步蘅:“认识?”
易兰舟苦笑:“今晚之前,不算认识。”
步蘅咂摸这句“不算认识”。
易兰舟的意思,像是有前情,可依今夜祝青的反应看,他们确实是不认识。
步蘅几少追挖别人不主动倾吐的事,此刻亦然。
聊这几句话,已经岔开步蘅进会议室的路,易兰舟没再多说什麽,转身离开厨房。
刚转过头,却见崴了脚的池张靠在长虹玻璃推拉门上,正冲他似笑非笑,显然是听到了不少。
易兰舟往外迈步,池张伸出崴了的那只脚拦住他去路:“一见钟情?”
一向没脾气的易兰舟即刻怒道:“别胡说!”
池张搁心里骂:大傻子。
从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上一句话的变种:“脸皮这麽薄,你以後出门我怎麽放心?有什麽不敢承认的,都打听人家户口了。能遇到喜欢的人是多麽低概率的事儿啊,好事儿,一把年纪了,你怕什麽?别丢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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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四年前。
易兰舟跟随学院里的一支交叉课题组做技术支持,赴绍兴参加非物质文化遗産论坛,其中一位相熟的校友,是资深越剧票友。
易兰舟跟随这位校友深入当地许多戏院,看了多场越剧团的演出。当地尹派传人多,那校友又喜越剧小生,遇到合眼缘的,便一连数日,连刷N场。
他们看得最多的,是一个镇级越剧团的演出,演的是老段子《楼台会》。
台上梁山伯正在吟唱“那一日钱塘道上送你归,你说家有小九妹”。
段子虽老,胜在演员扮相清丽出挑,唱腔出新。尤其扮小生的演员身段细长,峻眉剑挺,英气逼人。唱腔则是音色明亮,出口隽永,情愫婉转道来,刚柔自然相济。
对戏曲全无感觉的易兰舟,突然因这戏对越剧生了些兴趣。
连听四日,第四日下戏後,校友生了拜访演员的心,扯易兰舟去後台。
他听校友同剧务沟通。校友从善如流,将对扮演“梁生”的演员的钦佩之情恭维润色到变了形,近乎成了不加掩饰的倾慕。等了许久,偏生在校友内急临时离开去解手,只剩他这个陪衬在的时候,剧务将卸了妆的演员引了出来。
此前妆面重的人此刻素着一张脸,年轻到晃人眼,艳到带攻击性。
易兰舟第一次见这样好看的姑娘。
剧务将校友那番钦佩之词近乎复述了一遍,年轻的“梁生”耐心听完,而後顺手从一旁四角立柜上陈列的白瓷瓶内抽出一根白玫瑰。
她矗在原地,摇了下花梗,晒了个不算走心的笑。
易兰舟站在原地不敢动,静等校友前来解围。
“梁生”却没等,问:“真像胡伯说的这样,连看了我们四个晚上?”
易兰舟发窘。
“梁生”道:“现在很少有人有这种耐心,您是喜欢我们的戏呢,还是喜欢我这人?”
易兰舟本已微颔首,此刻受惊,顿时擡眸。
“梁生”道:“别紧张。”
她将白玫瑰插在易兰舟身着的西服正装口袋里:“不管是哪种喜欢,都感谢厚爱。萍水相逢,没什麽可回赠的,祝您前程似锦,如愿以偿。”
易兰舟当时已经从戏院的海报上得知,扮梁山伯的小生,名为祝青。
剧务说,她是临时救火,假期打零工。她那样轻易地进入他的旅途,在深秋时分,隔空搅动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