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暴风雪也会奇袭万物涌动复苏的春天。
如果下一次,是封疆,是祝青,依旧是每一位她所珍视的人呢?
这一刻,更早前,老师郭一鹤在谈及毕业时对步蘅说过的话亦疯涌上她脑海——“该读书的年纪除了好好念书什麽都别想,别被社会上那些读书无用论带偏了,书读好了才会有更多选择,要是书读不好,那些更多选择是别人的,你们只能干看着。”
种种言辞,劈开了近日的混沌与焦灼。在无数关于毕业的选择间,在庞杂的各色路牌後,有一条道路益发醒目。
那是摆在青年人面前的,投入産出比最高的道路。
一切都在提醒她,在求学这条轨迹上,就此划下终点过早。
她未必能做对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但当下她只知道,这条路就算没那麽值得,也不至于是枉费。
在脚步未踏过地球之远,视野未丈量完天地之宽之前,奋力跋涉是过程,步履不停才是她应坚持的方向。
*
雨三三两两得落,日光穿越云层将将倾泻,又被移位的浓云尽数遮掩。
室外雾气漫灌,寒意侵袭角角落落。
胡同口因为有院落改造施工,处于半封闭状态中。
从医院回来,封疆执一柄黑伞牵步蘅穿巷进门,落足踩起地面积水,带进门满身潮湿。
家里的两个留守活物儿正专注地丶执拗地迎面看向他们,等待投喂。
步蘅在封疆晾伞的间隙,已经投身东耳房翻找狗粮和鸟粮。
等她分好粮草,扎完袋口,喂完水,刚想催封疆多补眠一会儿,有拍门声浅一下丶重一下的递进来。
几乎是同时,步蘅和倚墙围观她举动的封疆擡步去开门。
她站在离院门最远的东耳房檐下,远没有厢房外的封疆离得近,是跟在封疆身後。
赶在这麽巧的节点进门的,是虽多日不见,但演技依旧拙劣的易兰舟。
瞥见封疆身後的步蘅,他搁下伞,将手拎的购物袋生硬地别到身後,简直唯恐眸光聚焦在他身上的人不对他遮掩的举止産生怀疑。
易兰舟自己也意识到了,但仍画蛇添足地说:“天气不好,顺路给你们捎带点儿感冒药。”视线是小心翼翼瞥向封疆身後的步蘅的。
眼下的场景,比封疆打定主意喊易兰舟来做助演时,预想到的还要糟糕。
“老易”,封疆决定单方面终结他的戏份,“东西我们留了,明天我回公司,今天还要辛苦你。家里锅冷盆冷,早饭和午饭就不留你吃了”。
易兰舟点头,近身一步,胳膊都不会打弯了似的,僵硬地将购物袋整个塞给封疆,临了留了句:“不用急着来公司,先倒时差要紧。”
封疆额角一抽。
虽说是从北纬23度回到北纬40度,但东经113度和东经116度之间的时差在哪里……
不善表演的易兰舟拔腿就撤,紧张之馀遗漏了物件儿,步蘅在他背身後喊:“老易,伞!”
易兰舟立时回首,捞起扔水线不断下滑的长柄黑伞,嘭地撑开,摆摆手,磕磕绊绊地走了。
这一走,仿似带走了周遭一切响动,那些习习风雨声,一瞬寂灭。
在一地静悄间,封疆放缓呼吸,慢转身回头,左手紧攥着易兰舟大费周章凑得一袋子药。
乍回身,正对上的,是步蘅已经微红的眼眶,是她框了一个按比例尺缩小的他的眼瞳。
步蘅在开口讲出什麽之前,已经用眼睛在对他说话,无声的,柔软的,含一点倔强,几许坚持,以及些微仓惶。
将其中所有情愫全盘看清丶读懂的那刻,後悔的情绪瞬时将封疆狠狠攫住,猛地袭击向他。
“严重吗?”这般直接不是步蘅的本意,可一颗心骤然吊起,持续高悬再难落地,从她见到易兰舟乍出现那一刻便如此。
自上一年夏末秋初,他回归後,人就瘦,至今也没能添回一点斤两。
本就瘦的脸,恢复白的皮相,都能帮他很好地作弊。
封疆没及时答话,步蘅再不能等,脸上的表情尽数凝固冰封,大力扯过他扣在指间的袋子,顾不上是否将他勒痛。
双眼获取到的信息并不友好,袋子内里的一个个药盒和瓶身上,写满了她或熟悉或需要解读药效的名字。
止疼两个字揉皱了她的心脏,跌打损伤又捉住了她在胸腔内四处流窜的慌张,让她略微宽心。
封疆将她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心底涨潮得厉害,泛起阵阵艰涩,氤氲出的水迹几乎要穿透他眼底。
如果不是他高估了自己,如果不是预感到他的状态不会很好,周折一晚的结果可能是体内的水分又要开闸一般往外冒,迟早让她发现端倪,他不会喊易兰舟来演这一出漏洞明显的戏。
如果是她自行发现端倪,她会求真到底,发现他掩盖的所有问题。
装作被拆穿,可以按自己铺垫的剧情线走,只让她认为“跌打损伤”就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