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进屋之前,跟小黑说过丶老鹦说过,我听到了。狗有晚安,人是不是不能没有?”
“封疆……”
“嗯?”
“你想让我笑,就直接说:步蘅,给我笑一个。善解人意的我就会配合。”
希望快点天亮,冬日的暖阳会重现,街口练摊儿的大爷架起的冰糖葫芦依旧能红得惹眼,炒栗子的香气还能荡出半条街,爆肚汤汁溢出的辛香盈满过路人的味蕾。肮脏永远在角落不可见人,共患难同悲喜的人同乘的那叶扁舟,即便几遭暴风雨,仍能舟行万里远。
*
到派出所报案做笔录的过程并不复杂,得到等消息的结果也不让人意外。
从派出所出来,下一站自是前往律所咨询。封疆约好的律师是N大法学院的同校师姐方觉夏,师姐的导师陆霓同最赏识封疆的工院教授牛牧野是夫妻,两人在师门宴上结识。方师姐多年来深耕女性权益保护,专啃难啃的被人嫌弃的骨头,收费服务总是因为不忍心最後变成法援,“好人卡”被网友发了一堆,拥有了要认她做姐姐或妹妹的不少姐姐妹妹,声名在外,但也穷得分明。毕业当年入职的红圈所已经因为理念三观不合被她单方面开除,如今她栖身于二线所,在很多前同事眼里约等于从精装别墅降级到毛坯小三居。
让步蘅意外的是,在这二线所的门口,还没见到方觉夏,她和封疆先撞见了靖安所的冉友。
更让步蘅意外的是,原本同她点过头就要路过她的冉友,在看清她身侧的封疆时,将手持的档案袋就地一扔,堵在她和封疆身前拦住了他们进律所的路。
好在只拦了五秒。
五秒後,冉友将步蘅一路扯进一旁的楼梯间,过了内里一道防火门,到了彻底无人的角落里,才指向门外问:“那是谁?”
若是旁人这样问,步蘅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冉友身为付棋鸿的助理,初见封疆大抵同她初见付棋鸿时一样震惊,她完全能够理解。
“是我的男朋友”,步蘅对冉友坦白,“外貌是有些像,我第一次见到付律师的时候,也很意外”。
“他姓什麽?”
“封。”
冉友狠狠拧眉:“父姓还是母姓?”
步蘅并非未朝这样的方向想过:“在见到付律师的当晚,我曾经问过认识付律师多年的我哥哥付律师的近亲属关系,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程次驹?”冉友顷刻有些暴躁,“我知道他遇到一个像付律师的人,但没见到真人之前,我不知道是这种像”。
若只是雷同,不过是熟人间聊起的一段谈资,世上还有人靠雷同明星的脸讨生活,这不是奇事。
可他们……是像到让人不得不怀疑。
“是。”
冉友同付棋鸿的调查员同进同出数月,自认对许多事的敏感程度高于一般人:“他父母健在,户籍信息和亲子关系明确?虽然不礼貌,但我的问题是指向你的这位封。”
冉友问得过分直接,而这恰是让步蘅一眼生疑的第二个原因。
虽然很多事封疆没有讲过,陆爷爷以前也从未将他看重的封忱的家事同第三人提过,可他们是非常规的兄弟,他拥有一个非常规的家庭,不止是重组。这些从他回阿尔山的频率,可见一斑。
步蘅无法对冉友说不知道丶不清楚,但她的迟疑已经给了冉友所需要的足够的信息。
冉友不再询问她更多信息,眼看就要推开防火门重新回到律所外,去直面封疆。
这次是步蘅抢先将防火门紧紧按死,将她拦住:“等等。”
冉友擅长洞察付棋鸿外的人心,知晓步蘅是怕她过于横冲直撞:“我不会问你的人过分的话,但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付律师有关的疑点。”
“他什麽都不知道”,步蘅诚恳道,“他失去过哥哥,所以我不希望他有任何不确定的关于亲缘关系的希望。请您先向付律师进行确认”。
冉友踩着恨天高,两人才近乎平视。
步蘅眼里的坚持一瞬间让冉友想到满眼热切的二十岁的自己。
二十岁,她也曾经不管不顾地护过一个人。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她愿意拼尽所有换给对方一张宇宙船票,送他远走高飞,给他留一丝生机的护。
冉友当着步蘅的面儿,给她二十岁护过的那个人去电话。
电话那端的付棋鸿像应答机一样,准时在第五秒接起来,是在第无数个第五秒接起的冉友拨过来的第无数个电话,连让她在等待的时间内默数到她的幸运数字6的机会都不给。
冉友在付棋鸿那儿说得依旧是不管不顾,豁得出去:“我刚刚看到了十年前的你。”
付棋鸿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断掉了,他追问:“友友,你在哪儿?”
“不是幻觉”,冉友的声音凉薄的不带任何感情,“准确地说,是一个和十年前的你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说几乎,只是为了严谨,差的部分,可能是他的眼睛比当时的你有感情。”
付棋鸿只从她的话里感受到反常:“我现在过来接你,给我地址。”
“没人比我更熟悉十年前的你的脸,我怀疑他不是一个和你相像的路人。我认为你应该尽快回加拿大一趟,问清楚你有没有失散的家人。看是否需要打扰对方做DNA。”
付棋鸿仿佛没有在听冉友说什麽,只重复:“地址给我。”
冉友:“我在工作!”这四个字就是她的结语。
步蘅不是第一次觉得冉友和付棋鸿的相处模式奇怪,但人际关系本身是复合问题,不会千篇一律。
冉友挂断拨给付棋鸿的电话之後,才将视线再度聚焦到步蘅脸庞:“为了一个可能的万一,我尽了人事。”
她提醒步蘅:“但剩下的不是听天命,或许你也该去了解一下,你不清楚的你的人身上的那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