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静悄悄地落。
庵内的石板路湿漉漉的。
静安从斋房掀门帘出来,迈步得很小心,正碰上迎面大踏步寻她而来的步蘅。
一早就听静松说起夜里“不速之客”登门的情况,如今遇上了正主儿,静安一时间又倒豆子般往外蹦词儿:“要不还是换一个?眼前儿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听静松说,原本甚至预备等到天亮,在外面等门开。”
她开口特意讲得抑扬顿挫,连“唉”带“叹”的,但步蘅顾不上接茬儿,先将一路捧过来的封疆的外套往前递了下,说:“之後说,先帮忙闻一下。”
看清步蘅递过来的那团布料是什麽之後,静安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回视她。
步蘅不得不解释:“不是特殊癖好。我是怀疑,外套上有药水或是膏药的味道。但偏房关了一夜窗,我不确定是不是雨天潮湿,室内捂出来的返潮的气味。”
静安还是没接,因为仍旧不能理解:“不是长了嘴,不能直接问?”
静宁和静松此时也都紧跟静安脚步,从斋房里挤出来,出现在前院儿内,分别兜了些食物,预备顺道儿投喂正在院儿里滴流滴流转眼睛的丶庵内刚收养的流浪猫。
步蘅摇头,下颌微擡指向迫不及待咬住空盆猛啃丶等不及食物入盆的黄狸花,冲静安说:“嘴比它还硬。”
能问,但问不出来,就等于白问。凭白增添他心理负担。
静安:“……”
她再度重提那个建议:“换一个。”
後殿的建筑群配套的偏房内。
潮气攀附腰椎,渗入骨缝,酸痛蚀骨,但已习以为常。
封疆在步蘅离开偏房之後,活动了半饷,才掌握肢体的主权,起身下床。
清晨的庵院,一呼一吸,触碰到的都是草木清香和雨中的腥气。
中午便要再度啓程,能在庵内停留的时间并不充裕。
封疆沿着贯通後殿与前殿的连廊穿行至前殿时,才远远看到正殿的蒲团上,跪伏着步蘅修长但单薄的身影。
虔诚的,安静的,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极易破碎。
他慢慢走上前,在她身旁的另一个蒲团上小心跪坐下来,想要下意识撑一把腰的时候,步蘅闭合的双眼已经复睁,馀光自是能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忍了下来。
慢动作般磕了三下头,拉长了许愿的时间,在心底默念了许多词儿出来。
而後跟随步蘅,从一旁的香案上取了一炷香,香梢儿蘸上些火油,移步殿外侧的香炉,将其引燃,再插进炉鼎。
是步蘅先问:“许了什麽?”
层层雾雨环绕,牵她回檐下避雨,封疆才回:“好柿发生。”
而後望过去,等步蘅说,一一交换。
步蘅:“万事顺意。”
封疆:“长安长乐。”
步蘅:“青云直上。”
封疆:“前程似锦。”
“大展宏图。”
“财源广进。”
“身体健康。”
“一路平安。”
喊到最後,相牵的手已是十指紧扣。
云层压过来,庵内轻薄的雾雨渐渐加密,眼前的古殿开始生烟,远处的群山忽得隐没。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由疏转密的雨,只有这一方比肩而立能容人的角落,以及那不停在两人周身环绕,将他们武装包裹起来的一声声祝福。
到正午时分,用完素斋,离开前,封疆先请静安借一步说话,聊起庵内存在疏漏的安防设施。
静安也赶在送两人下山前,挑了封疆替静宁调试接触不良的交换机和路由器的功夫,邀请步蘅道:“下次回来不定什麽时候,新地图丶新际遇,走前要不要抽根签?”
占卜未来的意思。
从前俩人替自己丶替路人,求过许多支。
曾经的步蘅,摇中的下签灵到被师太们称为“灵异事件”。
静安自是了解她那点儿背的过去:“那是过去,我觉得如今已经转了运。”
但步蘅仍旧果断拒绝:“还是不了。抽到坏的还得扔。命运下一步是吉是凶,我想自己挣。”
静安只是随口提议,并不强求,此刻最重要的一句嘱咐,只剩:“照顾好自己,起落平安。”
最最後,是她看着步蘅和封疆出庵门。
看着两人和衬的身形,并肩下石阶,一双背影融进这满山的淡绿深青中,融进这随着一滴一滴的雨,被雨季拉长的无尽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