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开玩笑,任思檐边将一份草案递给步蘅:“下下周,叶董生日,是个召集会议的好日子。”
他们是下午的航班抵京,一路僵坐几个小时,此刻持续久站多少勉强,任思檐话落先一步坐了下来,说:“这是我的意见,最终什麽时候动,决定权在你。”
面对叶雾山,任思檐并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只是他有仇不会当场报,要等待效果最大化的时机,可以隔夜,甚至隔长夜。
步蘅和他是一路人,他看得分明。所以才会互相赏识,交付信任。
或许,她比他要更擅长织网一些,更为果决,也更为思虑全面。
当初律师建议过将祖荻的全数资産转为家族信托统一管理,确定一名信托基金代理人,基金的股权再由几人及家人共享。这种方式有利于家族团结丶事业稳定,所有人参与管理家族事业约等于只能以职业经理人的身份介入。
这种方式适合未来,但并不适合没有将蝗虫刨除出去的现在。她没有接受推进这种方案。
祖荻仍健在,叶雾山便惦记败坏她数十年积攒下的口碑,资金想往海外调丶核心资産想往资本主义世界卖。
除了将叶雾山彻底踢出董事会,不必偶尔需要直面那张脸,叶雾山自认为从祖荻那里已经顺利继承下来的部分不动産,步蘅和叶鹿吟也有了打算。已经在祖荻过世前拿到了更新的遗嘱,公证留存,只待他接近一无所有,认为还有一衆祖屋丶楼宇商铺傍身作为退路的时候全部收回。
她安排得非常周密,甚至提前封死了叶雾山借此闹事的合理性。近一年来,为叶雾山买了不少公关稿,为他立了个和他抛妻弃女丶见利忘义的形象异常割裂的新人设。将他塑造成一位极其爱女的老父亲丶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托举外孙女的外公丶百年後将捐出所有财産投身公益的良心资本家丶一件衣服洗无数次穿N年不忘本的老港人……一番操作下来,叶雾山估计没有领悟到其中精髓,对她的态度开始拧巴起来,称不上友好,可比对其他人来说像个人一些。
这些新人设,恐怕不方便他在日後与晚辈不睦争财産,不方便借媒体喊话,尤其不方便痛哭骂街。
遗憾的只是,叶鹤鸣去世半年後,警署开始对那起车祸起疑,却至今未有新的进展。
“日子是很好”,步蘅在读过任思檐递过来的文件後才至迟开口,“但我好像没有等的耐心了”。
叶雾山,林胤礼……这些人,她清理的时间拖得实在太久。
至今还能记起某些滑稽的心情,当叶雾山带林胤礼出席某些场合,她初次发现二人竟然相识;当叶雾山带林母嚣张地踏足祖荻的灵堂;当此前林胤礼同她和祝青的萍水相逢变成了有意接近;当叶雾山竟然想“亲上加亲”,促成她和林胤礼这一双“志同道合”的人结合,以便商量结成一致行动人,稳坐大股东之位……
寡廉鲜耻和卑鄙,实在不足以概括形容。
还有那个自她回京就上赶着来上眼药的陆铮渡,这些年来失智般不能专注自身,将少时的摩擦如同看为世仇,在无数个项目上刻意和封疆对垒,却遭遇滑铁卢。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恐怕也不排除是为了给她和封疆添堵,做的共享项目再度成为炮灰,也算天道有常。
步蘅的话是让任思檐意外的,近四年的时间等的了,不差两个周,她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
步蘅紧接着解答了任思檐的疑惑,但说出的话却更有悖任思檐日常对她的认识:“我不想让已经等了我很久的人继续等。哪怕多一天,我都会替他失望。”
她想让一切归零,再真正地重新开始,从缔结良缘的新篇章开始。废墟打扫不干净,她无法向他开这种口。
但只是一时的情绪泄漏。离开前,步蘅确定的时机还是任思檐提议的那个好日子。
待谈完此次北上调研的路线图,任思檐送又临时接到晚场邀约的步蘅下楼。虽然步蘅考量他行动不便,婉拒过。
在轿厢电梯内,任思檐摩挲了半饷穿戴在小指上的那枚尾戒,在仅有两人的空间内道:“Evelyn,我本以为你是事业至上封锁心房的人。能分享吗,和等你的人再次牵手,和之前的生活有什麽不同?”
大不同。但言语苍白,无法道尽。
大千世界,万种风情,纵然尽数领略,差了某一个同行的人,收获的色彩是差之千里。
步蘅猜也明了,在任思檐的故事里,想必也有他在等或者在远方等待他的人,她只简单解释:“Yan,月亮三百六十五天起起落落播撒光辉,但最近的格外明亮。”
正说着,电梯抵达一楼。
步蘅还没有擡步踏出去,就见拉开的轿厢门外,站在那里的,是已经结束第一阶段会议,正要与人转场进行私下会谈的祝青。
各自身旁都有公务合作方。这样的场合下,步蘅原本打算先回首同任思檐示意就送到这儿,而後同祝青简短打过招呼後再离开。
却没有想到,她迈步出电梯後,同她一并下楼的任思檐并没有紧跟出来,而是被冰冻在电梯内,在她回首的那一刻,他甚至连视线都是失焦的;而她馀光中如梦初醒般矗立在原地的祝青,出乎她意料地正在打发同伴,用一句“临时碰到朋友,明後天我们再谈好吗”终结了原本的计划。
步蘅的触觉并不迟钝,何况有些异状已经浮在表面上。
对方离开後,步蘅当即锁视祝青。
她熟悉的那双英气十足的剑眉此刻已然绷直,在她开口询问的前一刻,祝青已经甩给她一句“之後解释”,而後便大步迈进电梯内,将冰冻在里面的人大力拉拽了出来。紧扣在对方领带上的手筋骨突出,带着分明的丶不可自控的因为激动而生的颤抖。
而任思檐也并未有任何的闪躲或抵抗,即便在被拉拽的过程中,他的身体一度撞上梯壁,并不灵活的腿也随之踉跄。
见这边有动静,远处的大堂经理丶一旁的酒店管家都靠了过来。
步蘅本着对祝青和任思檐的了解与信任,先一步充当抵挡他人靠近,向其馀人解释并担保声明不是爆发冲突丶无需帮助丶不会对酒店秩序和财务造成损害等等。
谢绝围观和靠近後,步蘅的视线重新回护已经挪到一旁步行梯入口的祝青,以及被她拉拽到入口门後的任思檐身上。
正对上的却是祝青伸开握紧的拳头,清晰作响的一巴掌挥到任思檐苍白面庞之上的场面。
“是我认错了吗?”祝青的声音亦裹上了分明的撕裂感,“还是说,人死能够复生”?
她自己是有答案了的,若怀疑是认错了,万不会将巴掌挥向陌生人。
步行梯入口的门,此刻才因为推门的力道回弹,荡到底,重新闭合。
步蘅当即擡步快速靠过去,但在靠近门边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停在原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