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已经猜到他下一句要砸过来的话是什麽,他对池张的了解或许比池张自己还要多。
果然,池张说:“我他妈希望你少让我们提心吊胆。”
他那端的背景音里还传过来陈郴轻声的劝:“池哥,先别急,老大又不是小孩儿,他懂照顾自——”
池张赏了他一个音调拔得很高的“滚”。
封疆给了池张五秒缓冲情绪的时间,而後才说:“池总,生气骂人是调理身心健康的便捷方式,但最好不要殃及无辜,陈郴不是我的共犯。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打算,如果你今晚跟我一起折腾回来,整个回来的航程中,我都会担心你会不会疲劳过度猝死在路上。”
池张的逻辑完全自成体系,根本不听他那套:“既定事实和杞人忧天能一样?”
封疆:“……”
封疆本不想,但只能换一套让池张彻底放弃开炮的说辞,开口前先流出一声低沉的喟叹:“池张,我决定在这个时间回来,是出于私心。是我自私。心里话,解决完驾到,尽快赶回来,对我比较好。继续远隔十万八千里担心,才会死得比较快。”
池张:“……”
很见效,池张一个字儿都不再往外蹦,直接撂断了他电话。
封疆这才转身,而後便有些意外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步蘅,本以为她还在病房里。
久站消耗他还未复原的体能,隔着告别了吵嚷静下来的悠长廊道,他冲步蘅招手,呼唤她走近。同时,先一步到近处的丶置于廊道角落的排椅上落座。
步蘅坐到他身旁,用目光一笔一划描摹他清隽的眉眼:“在电话里面吵架了?”
封疆微微擡眉,反问:“怎麽这麽觉得?”
步蘅擡手虚指他侧脸:“是你告诉我的,你脸上刚刚写满了无奈。”
封疆于是笑,他们似乎都是彼此的一面镜子,对视一眼,就能轻易地映照出某些喜怒哀乐。
他顺势抓住步蘅擡起还未回落的手,握住搁置回身侧:“是池张。这些日子他每天都会生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馄炖吃完了吗?”
步蘅应,照明灯光线漏下来,同她眼底的光辉映,像碎金在潮汐间逶迤:“全部,一个都没有剩。”
仿佛是要鼓励他丶安慰他。
封疆回望她渗着红的眼眶,喉咙一时发紧:“无论地球今天和明天怎麽转,转还是不转,吃饭都很重要。”
他仿佛仍旧不放心,又提了一句:“每一天,都需要好好吃饭。”
从他眸底蔓延开的坚定神色一路映射进步蘅的瞳孔,他话里含着郑重,语调却又随意松弛,被近处天花板上投下来的灯光烘托得更为温和柔软。
步蘅将被他包裹进掌心的手撑开,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从被握变成交扣。
此刻在他身边,她的脑海过滤掉了许多嘈杂的声音,仅仅察觉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只是和他坐在一起,只是十指交扣,就会加快的心跳。
彼此都能察觉到对方施加在交扣的十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紧。
变故的大致情形不需要再复述给他听,但步蘅想要对他分享一些不为人知的丶她未曾向任何人坦陈过得心理活动:“一开始,我们的第一篇稿子还没发布之前,我想的是劝师傅,能避的坑提前避。後来,被往死里踩,我只想狠狠挣扎,但没有那麽容易。”
她紧接着开始对封疆描述在CBD高举“冤枉”二字的邢行行那道单薄但倔强的背影,殡仪馆外浮在嘴硬但心软的骆子儒身上的那抹沉痛……还对他讲,她身边有并肩作战的同仁彭澍,以及总是站在她身旁的祝青。
她在安抚他,用她有人相伴丶有人可依,去抚平他的担忧。
不知道并肩坐了多久之後,和着彼此平复下来的心绪,封疆突然说:“我需要感谢国庆节那一天的自己。”
国庆节的节点那样特殊,那是他们新的开始,却又不是初次开始,步蘅很容易便能领会他话外的意思。
“很多事,拥有男女朋友的身份和立场,才方便做”,比如他今夜已经做过的——拥抱,比如今正在进行的牵手,“谢谢当时的我开了口,迈出了那一步,也谢谢你的答案。不然,我今天如果想要出现在这里,还需要问你是否愿意丶是否介意”。
加快的心跳还在高频续航,心底的潮湿也随着一呼一吸,扑成了廊道间燎人肌肤的热度,步蘅学着他讲:“不然,我如果想联系你,还会担心是不是多有打扰。”
听到这儿,封疆松开和她紧密交扣的手,声音里裹挟了几许无奈以及低笑:“听不太下去了……”
他曲指轻敲她前额:“礼貌是不是过于多了?”
风卷起的一地啸声从窗缝漏进廊道,步蘅在啸声的起伏里反问:“今天好像不是我们两个第一天认识?”
封疆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笑。
“我知道,没有我,这里的一切”,他擡下颌指向远处静悄温暖的病房,“你也都做得来,搞得定。我回来,是为了我自己,不亲眼见一次,不安心丶睡不好的是我。”
他在减轻她的心理负担,说他跨越两千多公里,劈开风雪一步步跋涉而来,只为自己。
步蘅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在中学教材里出现过的课文《麦琪的礼物》。他们不曾有主人公那般贫苦的生活,也不需要倾其所有才能送对方一份体面的礼物,他们两手空空坐在这里,只是捧了一颗愿同对方风雨同舟丶共情共事的心,可这是这世间最无价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