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遥开了两辈子饭馆儿,虽不说有什麽识人相面的本事,但来铺子的客人是随便逛逛呢,还是专程前来呢,是买来自个儿吃呢,还是带回去给家里人呢,或是毫无感情的打工人,只是听了主家的吩咐来办事儿呢,这麽一个照面,她也能看个大差不差。
不过眼前儿这位自称姓盛的郎君,要她看来,却是哪种都不大像。比打工人多了些真情实感,但这真情实感又不像是冲着美味来的……
不过反正来者是客嘛,倒也没必要对客人追根究底,促成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估摸着三言两语谈不下来,尹遥便请盛郎君一道儿进了铺子,二人坐定後,她先给对方倒了杯茶。
盛郎君方才在铺子外转悠了一会儿,这会儿确实觉着有些冷,看这小娘子待客殷勤,便端起了桌上的杯子,想喝点儿暖暖身子。
罗珊娜素喜牛乳,留在铺面招呼客人又是半露天,尹遥怕她会觉着冷,因此这杯子里盛的,是自制的热牛乳茶。
如今距离茶圣陆羽先生出生,还要将近五十年,距离他撰写出三卷《茶经》,还要七十多年。这个时代的唐朝人,喝茶还是如同拌芝麻糊一般,会往茶汤里混合葱丶姜丶花椒丶桂皮……那个滋味儿,尹遥尝过一次,就再也敬谢不敏了。
茶饼掰碎,用火炙烤几次至完全脱去水分,将碎茶装入粗布缝制的小袋子中,投进清水锅中,小火熬煮两个时辰,待茶汤浓郁後,与新鲜牛乳混合,加少许蜂蜜调味儿,就已是再香甜不过了。
盛郎君这一杯热牛乳茶喝下肚,整个人都暖上了三分。
恰好这会儿铺子里还有几盒做好的百花酥,客人说是晚些来取,尹遥便去後厨取了一盒,又打开给盛郎君看了一看。
跟他之前估摸的差不多,这所谓的百花酥,也不过就是做得样式更多丶更新奇些的酥皮糕饼罢了。只是这年节生意十分要紧,却不能让这小铺子给抢了去。
盛郎君放下手中杯子,斟酌着开了口:“小娘子,我的确要买你这百花酥,不过不是糕饼,而是配方。”
“配方?”
“没错儿,我愿意出二十贯,买下你这百花酥的配方,你看如何?”
二十贯!尹遥被这报价吓了一跳,她之前攒了好几个月,也才攒了二十几贯,这价格都抵得上这铺子四个月的租金了。
哪怕每盒百花酥能有五十文的净利润,这二十贯也够她卖四百盒了,怕是整个腊月里,都找不到这麽多订购的客户吧!
更何况,开发丶维护客户还要成本,她卖一盒也赚不到五十文啊,这盛郎君怕不是失心疯了,花这麽大价钱买一个配方?
盛郎君不知尹遥心里把他当成了失心疯,只以为对方是被价格所震撼,暗自摇了摇头:看来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
他面上难免倨傲了三分,又道:“不过小娘子,这价格不菲,我自然也是有其他条件的。”
嚯,难怪嘛,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郎君不妨说说看?”
“这方子卖给我之後,你铺子里便不能再售卖百花酥了。”
一听这口吻,尹遥心倒是落回肚子里了:哦,原来是买断的价格,看来不是同行就是同行,只不知是哪家的同行。
她不动声色,仍旧笑道:“若是把方子卖给了郎君,那我现在手头儿的订单,又该怎麽办?”
“自然也不能再售卖了,我相信这些银钱足够弥补你铺子的损失。”
“盛郎君,您要买断我的看家本事,才只出二十贯吗?”
见她开始讨价还价了,盛郎君心有不屑,只道这又是个短视的,看来果真成不了什麽大气候,便漫不经心道:“那我再加五贯,或者小娘子报个价,只要别太过头,我都应允你。”
出手真大方呢,看来还是个大铺子。
她仍旧笑吟吟道:“盛郎君买下我这方子,是准备拿到如意楼售卖吗?”
沈记开张之前,尹遥也没少打听这南市各家糕饼铺子的情况,自然联想到如意楼那位姓盛的管事,心道还挺看得起她,竟然亲自登门了。
见她认出了自个儿,盛郎君有些意外,不过他在南市二十多年,认得出他也不是什麽难事儿,便轻笑一声,傲然道:“我如意楼怎麽可能拾人牙慧,小娘子怕不是想多了。”
“哦,原来是要拿我的方子去吃灰。”尹遥点点头表示懂了。
“我不卖,郎君请回吧。”
“小娘子是觉着二十五贯太少了?”
“二十五贯买个糕饼方子,盛郎君好大的手笔。”
尹遥做出送客的姿态:“不过呢,这价钱买我家铺子的声誉和前途,也确实有些少了。”
送走了盛郎君,罗珊娜刚一回铺子,就瞧见尹遥坐在胡凳上,看着像是在生闷气。
这副模样的尹遥,外人可很难见到,从试吃碟子里拿了块儿沙琪玛喂到她嘴里,罗珊娜又逗她道:“三娘,怎麽了,後悔把盛郎君放跑了?那可是二十贯呢,我的身价可也就这麽些!”
尹遥一脸忿忿不平,边啃沙琪玛边道:“这个如意楼,心眼儿坏得很,居然要把我的方子买回去吃灰!”
说着她灌了杯牛乳茶,又一拍桌子,起身就往外走:“哼,不想让我卖我偏卖,我今儿非要多谈下来几家铺子,来帮我们推销莲花酥和百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