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王
陈雪在黑暗中沉浮。
凌九霄胸前那支倒鈎箭狰狞的倒刺,阿岁在临渊城头被铁链锁住单薄身影,善济堂冲天火光里妇孺的哭嚎……
无数血淋淋的碎片在她意识里尖啸丶冲撞,汇聚成灭顶的洪流,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
悔恨与愤怒如同烧红的铁水,在四肢百骸中奔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擂响濒死的战鼓。
“阿岁…”
一声破碎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紧紧环抱着她的臂膀猛地一僵。
龚毅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聚焦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小心翼翼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阿雪?阿雪!醒醒!看着我!”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绝望迷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从溺毙的边缘猛地拽回现实。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陈雪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龚毅憔悴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面容,下颌绷紧,眼底翻涌着血色的风暴和深不见底的痛楚。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丶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味和一种……
属于败亡的丶令人窒息的压抑死寂。
帐外隐约传来压抑的丶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那是失去凌九霄的锐士营老兵,是石骨坡被焚後逃回的屯田妇孺。
是每一个被这场残酷战争碾碎了希望的灵魂发出的悲鸣。
这声音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陈雪混沌的脑海。
凌九霄死了。
那个豪迈如风丶山一样的汉子,再也不能扛着他那柄夸张的大刀,吼着“跟着老子冲”了。
他最後叠在自己和龚毅手上的血手印,那滚烫的丶黏稠的丶带着生命最後力量的血,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灼烧着灵魂。
阿岁……她视若亲女丶聪慧坚韧的阿岁,落入了慕容恪那个恶魔的手中!
被锁在临渊城头,成为敌人炫耀战功和折磨他们的筹码!
临渊城……
那座她苦心经营丶视为根基的雄城,已成修罗地狱。
善济堂数百老弱的焦骨,城墙上吊着的丶被割去头颅示衆的无辜壮丁……
是她决策的代价!
是她没能带走的子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陈雪身体剧烈一颤。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龚毅的衣襟上,刺目惊心。
“阿雪!”
龚毅的声音嘶哑破裂,双臂收得更紧。
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用血肉之躯去抵挡这无边无际的苦难。
“看着我!撑住!”
剧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陈雪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
她死死盯着龚毅染血的衣襟,那鲜红的印记在她眼中放大丶扭曲,最终凝固成一片燃烧的丶冰冷的火焰。
她缓缓擡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
那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狠戾,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丶所有的痛悔丶所有无用的泪水,连同这口血一起抹去。
“哭……”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让龚毅心脏骤停的平静。
“哭够了。”
她擡起眼。
那双曾因悲恸而涣散丶因绝望而黯淡的眸子,此刻却像被地狱之火重新淬炼过,冰冷丶幽深。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一种足以焚毁天地的毁灭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