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迟玄其实不是很在意问题的答案,他没什麽力气的伸出手,示意甲五把自己扶起来,冷不丁地问了句,“甲五,你想坐燕淮的位置吗?”
甲五的呼吸骤然大乱,他喉结急促地滚动好几下,才小心翼翼道:“……属下一直都仰慕燕统领,绝不敢有这种心思。”
蔺迟玄嗤了声。
离得近,甲五闻到了蔺迟玄身上腐朽的气息,像荒原上被秃鹫啄食的腐肉。
“替我做几件事,做好了,你就是下一任影卫统领,我会为你赐名。”
没有哪一个影卫能拒绝赐名,甲五几乎是瞬息,就跪在了床下,表示自己对蔺迟玄的忠心耿耿。
年轻有力量的效忠冲走了蔺迟玄的病气,经脉一刻不停的剧痛仿佛好了许多。他摁着甲五的肩膀,想起了什麽,“去,先去把影七带到我这里来,影六回来了吗?”
甲五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麽,只猜测是影七犯了错,要遭到蔺迟玄的惩罚。
他紧了紧後背,连忙低头,“主上,影七在玖宁院,需要属下去把人找来吗?”
肩膀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甲五馀光看见,蔺迟玄的指甲已经抓破了自己皮肉,深深嵌进血肉中。
影卫擅忍。
甲五一声不吭地忍住了蔺迟玄的暴怒,浑身冷汗之际听到了蔺迟玄幽幽的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压抑又诡异,像是深夜幽林里的怪异呢喃,又像是深渊里的阴森低语。
他看到,蔺迟玄用一种堪称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轻声细语:“我老了,身体又不中用,病了许久,很多事情,还需要你代劳。”
甲五莫名地起了一身寒战,连忙应是。
“看到你,我总是会想起燕淮刚跟着我的时候。说到底,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收着双肩深陷在被褥里,像一桩枯树干,许久才说道:“晚些我吩咐膳房煮两碗药膳,你送一碗给燕淮,另一碗,拿去给影七吧。”
甲五从燕淮的住处出来时,天色已晚。
下了好几天的雨水终于停了,庭院与廊下,到处都是侍从仆役们扫水的声音。
玖宁院外的白梅已过花期,被接连几日的雨水一浇,像雪一般铺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一脚就是一片狼藉。
熬得发黑的药膳捧进了玖宁院,甲五盯着脖间的长剑,剑眉拧的死紧。
影九负手侧立,长剑稳稳握在手中,如深潭般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出去。”
脖间的长剑极富技巧,不管甲五朝哪个方向避开,剑锋都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肉。
“蔺宗主命我来给我影七送汤药,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宗主的赏赐!”
影九手腕一挑,药碗就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黢黑的药汁四溅,散发出浓烈的腥苦。
这是夜泉宗至高无上的主人的赏赐,眼前这个影卫是谁,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打翻了蔺宗主的好意。
甲五大怒,“你是谁!竟如此放肆!”
一道冷冽如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阁下这话好笑,他是玖宁院的主人。你又是谁,到我玖宁院来,质问我的人?”
影九稳稳握在手中的长剑微不可察的一顿。
来人身量极高,眉眼压的很低,步履沉凝,每一步都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却让脚下的青石板路都显得格外肃穆。
神色袖口上的黑豹随着他的行走,狰狞可怖,目怒圆睁,沉沉地锁住了甲五。
那眼神并非刻意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穿透力,直看得甲五慌忙逃遁。
“请少宗主安,卑职是来替蔺宗主——”
“打住。”
冷厉的两个字从那双没有一丝上翘的弧度,只有纯粹漠然的唇边淌出。
“欺负了我的人,还敢来惺惺作态?”
蔺怀钦的眉眼压得极低,手背覆上影九的手,将长剑往前一压。
甲五慌忙躲闪,脖间依旧被划了一道血痕。
明晃晃的剑尖指着他,蔺怀钦浓烈的杀意有如实质。
“回去告诉蔺迟玄,他对影七做的事,我会一点点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