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月前和顾栀在茶楼里共品上好的碧螺春时,可不是这副不讲理的霸道模样。
“手底下的都是粗人,没什麽眼力见,您多担待些。”发泄完一通,邓惜着朝张公公作了个揖,礼貌极了。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彼时邓惜还光着膀子,朝张公公作揖时双臂上青筋暴起,烈日下晒得黝黑的肤色,胳膊上淌着汗珠。这一双作揖的手,片刻前刚刚摔了个成色上好的茶盏。
他虽对着张公公笑脸相迎,可一言一行间简直要把“武将不好惹”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邓惜大马金刀地坐在张公公身侧,见副使端了茶水上来,又装腔作势地大吼一句,“指责”对方拖拉怠慢。他和副使一唱一和,打定主意了要在这阉人面前把戏做足。
张公公果然咽了咽口水,眼神终于有些闪躲,气势弱了几分,擡起袖子佯装擦汗,“定国公这是说哪儿的话……”
他急忙忙喝了口茶,却不曾想这茶水滚烫,若就这麽吐出来实在失礼,又怕邓惜连同他手里的茶盏一起摔了,思及此,饶是这位在宫里有些资历的掌事公公,在邓惜面前也只得装上一装,硬着头皮把茶水咽进肚里,热烫之意自舌尖蔓延到喉咙,又一股脑地涌进胃里。
邓惜冷眼看着,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冷笑,可嘴上还假模假式地热切关心,“哎呦!张公公您没事吧?暑气热,若是贪凉对肠胃不好,连在下训练回来都是喝的热茶,习惯了。”
张公公摆了摆手,好半晌才开口说正事:“咳咳咳!无妨……无妨……杂家今天来,是向定国公传达陛下交待的事儿。”
“公公请讲。”
“陛下知道燕都五城兵马司平日戍守京城,十分辛劳,这京城一地,多靠兵马司的兄弟们拱卫,几位指挥使更是功不可没。有各位指挥使当上官,兵马司里亦是人才济济,多是勇武之辈。”
“全都仰赖陛下洪威,我等都是为陛下效命。”邓惜拱手朝虚空一揖,面上附和着,说些奉承话,心里却有了计较。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张公公清了清嗓子,又开口了:“近日,陛下身边伺候的禁军,犯了些不大不小的错误,已经罚了好些人了,陛下因着这事儿,心情烦闷,连着几日愁眉不展。”
“毕竟是陛下身边近前伺候的,这麽说来可不是什麽好事。”邓惜拿不准张公公的意思,只能先按兵不动。
“话自然是这麽说没错,所以陛下就想,从中丶东丶西丶南丶北兵马司里擢些可堪大用者,入宫做侍卫。这几日,杂家已经知会了前四城,今日终于得空来拜访定国公,还要麻烦您将手底下的将士推荐一二,能让他们在陛下面前露个脸,留在宫里,杂家也算是完成任务了。若是真能选上禁军,说出去也是您定国公平日栽培训练之功。”
邓惜皱眉,面露不解,“禁军选拔向来有严格的流程,岂能随意从兵马司调配,兵马司和禁军所属职能也不相同,二者怎能说互通就互通了?”
“哎呀,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左右还不是他老人家一人说了算麽。”张公公敛了神色,凑近邓惜,在他耳边小声道,“杂家不妨同定国公交个底,说是选拔禁军,其实是陛下想从宫外找些陪他逗趣解闷的,其他几城的指挥使早就准备着把人献了去,就算不是兵马司的官员,近来也在听到风声之後,有不少挤破头,想着法子愿意替陛下‘分忧解难’呢。”
“分忧解难?”邓惜不解。
“哎呦,定国公怎麽还要杂家把话说得那麽明白呢?”张公公状似无意地贴着邓惜的胳膊,朝他递了个眼色,“这若是能入了陛下的青眼,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大好事。”
“当个禁军,如何能入陛下的眼?”邓惜面色微沉,心里已然将事情猜了个大半。
“定国公,这你就不懂了吧。”张公公挤眉弄眼,语气揶揄,“男子也可以御前承欢,这不全凭主子喜欢麽。陛下要什麽,莫说是个小小的禁军,就是封个‘男妃’‘男後’,也未尝不可,只是近日近前伺候的那几位,爷觉得厌了,所以才差奴婢们出来,替陛下‘广纳贤才’,分忧解难呢。”
“主子的那点喜好,咱们做奴婢的不便置喙,不过是听命办事罢了。定国公,不是杂家说,这事儿若是办得好了,您真能给陛下送上几位贴心的‘枕边人’,这功劳,还不全都在您定国公这儿?就是陛下也得夸您一句治理有方,手底下带出来的都是‘精兵猛将’呢!”
“精兵猛将。”邓惜嗤笑一声,叹道,“好一个‘精兵猛将’。”
“唉,可不就是这麽回事麽!”张公公一副“你懂我意思”的了然表情。
“知道了,有劳张公公跑一趟。”邓惜站起身,朝对方拱手,面上客气,语气却冷得吓人,“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