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起不久前,顾栀预备着为朋友出头,想参谈晋一本的事来。
两件事连在一起,这幕後推手是何人,一目了然。
邓惜没有能够从中斡旋的馀地。既如此,他只能先静观其变,毕竟“立皇帝”不会无端提拔一个先前险与他有过节的无名小卒,衆人当下误会顾栀和谈晋有些关系,哪怕心中再不服气,面子上也得敬碍着他与谈晋相熟的“假象”而敬他三分,没准也能让他暂时在都察院有立身立威的一席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对这个小言官如此上心,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对方那本参他的本子里,那一手他看起来似曾相识的好字吗?
邓惜暗自吐出一口气,心道自己和顾栀的缘分还真算是不打不相识,若对方能再对自己亲近些,就再好不过。
眼见自己的思绪都被顾栀牵着走,他赶紧打住,用咳嗽掩饰心虚。
“不说他了。”邓惜正了正脸色,“茶楼的段子,有什麽头绪?”
“根据调查,确实是有人把这个故事写成本子,递到臧老面前,委托他说的。”来人斟酌了词句,“根据找到的本子来看,确实是编排的当今圣上养‘男宠’一事。”
“果然如此。”邓惜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所谓“严家”,实则指的便是当今国号“燕”,严老员外便是两年前驾崩的先皇,小员外是指当今皇帝,而那一妻一妾,自然是指当今天子後宫的一位皇後,一位贵妃。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话本编排当朝皇帝,幕後之人当真胆大妄为。
“这事难就难在,不可能真的有人去追究说书人和幕後之人的责任。”邓惜将杯盖在指尖旋转一圈,瓷盖“当啷”一声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前有话本逸闻遍传坊间,後有天子选‘男宠’的消息沸沸扬扬,接下来,逃不过百官上谏,龙颜震怒,年轻气盛的帝王廷杖几位大臣整肃朝纲,真是一步又一步的好棋……”
“这人到底是什麽目的?”来人听完邓惜的推断,不禁问道。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坐在这定国公府,而是庙堂之上咯。”邓惜整个人往後一仰,靠上椅背,“不过,我看龙椅之上的那位,估计也是这幕後之人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那顾公子升迁,是否会与此事有关?”
“连皇帝都入了局,更何况他顾栀。”邓惜叹了口气,眼下他尚未窥见事件全貌,甚至连幕後之人的身份都没有丝毫头绪,暴露在明处的无力感让他顿觉疲惫,“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属下再去查。”
“不必了。”邓惜擡手烧了写着线索的密信,“臧老已经是事件的最末一端,甚至是对方丝毫不怕被暴露的弃子,随时会被丢掉,再从他那里查,怕是也查不出更多东西。”
“那可需要暗中多留意顾公子?”
“也先不用。”邓惜思索片刻,摇摇头,“他如今明面上能和老阉货攀上关系,没有人敢动他。”
嘴上这麽说,实际邓惜已经决定,对顾栀的保护,要他自己来。
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他却下定了决心,似乎就为了不久前顾栀对他说的那句——
“我信你。”
这三个字似乎有千斤重。
脑海中浮现出顾栀那张面色平静丶毫无波澜的脸,下一秒,沾染了十分醉意,在定国公府倒头就睡丶次日日上三竿还赖床未起的顾栀又出现在他的脑中。
邓惜自己都不曾察觉,想到顾栀,他脸上的表情有多麽精彩。
来人知趣地告退,离开房间之前,自然也领了新的任务。
都察院官员升降在燕都官场里如同往偌大湖泊中丢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只短短地激起几圈水波,很快便随着皇帝选拔“禁军”一事暂告段落而一并重归平静。
邓惜的南城兵马司到最後都没有往宫里送人,或者说,其他四城,都还未来得及挑上精壮汉子向陛下身边送,宫里便递出话来,说皇帝直言前一阵的“选拔”,是朕的一时兴起,衆卿家直言上谏後,朕已知道此举不妥,选拔一事,遂便作罢。
一出闹剧,渐渐平静了风波。
可是很快,新的传闻便如风声一般,自森森宫墙内悄然飘出,成为燕京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说小皇帝为什麽突然沉寂,不再有经历提“男宠”一事。是因为前些日子他带着几个太监微服出宫,去燕郊狩猎时,险些遭遇不测,幸得有人相救,这才只受了惊吓和皮外伤,故而这几日都在养伤,连朝也不再上了。
事情真假,无人可知。只不过皇家秘辛,向来为人称道。世人不在乎背後真相,只当是趣闻,好教人知道,九五之尊的天子,也是个囿于食色性也的凡人。
因此,这一传言很快甚嚣尘上,先前那“男宠”一事,自然慢慢悄无声息。
是夜,宫内。
“陛下,当真不再选些侍卫进宫伺候了麽?”一人侍立在侧,低头对床榻上的小皇帝道,“微臣只一人,恐是护不住陛下,陛下当真不费些心思,再挑一挑吗?”
床上的人闻言,伸手把站着的那人拉到身侧,附在他耳边轻笑着道,“怎麽,引哥儿,你吃味儿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