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饶言重新换了扮相再上台,俨然已成为了那楚楚可怜的名妓苏三。
顾栀看着戏台上扮作苏三的饶言,突然说了一句,“若方才我没听错,周围人似是说《苏三起解》是饶班主演的最好的一出戏。”
邓惜转过头,本想调侃他一番,说些莫非你也看戏入了迷云云,却见顾栀盯着饶言,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确实,我见方才杨阁老也是执意要听这出戏,按说这生辰宴,听《苏三起解》未免有些煞风景了不是。”
顾栀没接他的话,只是不错眼地看着饶言将苏三演绎得活灵活现,如人亲至,“我好像,知道为何他能演的这麽好了。”
“寻人?”邓惜语调上扬,四下太静,他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你说饶言带着戏班子上燕都来是为了寻人?”
彼时他二人悄然离席,寻了个安静的偏处,顾栀将先前饶言在自己旧宅时说的话同邓惜说了。
“嗯,那日我见他偶有出神,总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又仿佛透过宅院在回看记忆中某处地方,原先我以为那宅子在养父置办下来之前与饶言有关,便多嘴问了一句。”
“倒不见得是与他有关,是麽?”邓惜问。
“自然。”
“这倒是让我好奇了,你快说来听听。”邓惜催促道。
“我那日不过是听个囫囵,他未与我细讲,只说是上燕都来找一位故人。”眼下二人所处的位置已然看不见戏台,但断续的声音还能从远处传来,只是听不真切。顾栀边回忆那日与饶言的聊天边道,“饶班主同我说,这人是他幼时知己,两人阴差阳错分开已有多年,他寻了许多地方,燕都应是最後一地了。”
“怎麽,莫非他已打听到那人就在燕都了麽?”
“非也。”顾栀叹了一口气,“他找了那人十几年,从戏班的学徒变成如今的班主,若是再找那人不见,他也便不打算找了,只是心下不愿放弃,也不知这麽多年的念想,是因为仍念着旧日情分,还是俨然习惯了寻找,骤然舍弃,倒觉不适了。”
“这人姓甚名谁,可确是在燕都麽?”邓惜愈发好奇。
“我倒是不知,他只说了这麽些。那日我见他神色哀戚,便也不好多问,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诸如也许神明显灵,缘分已到,对方恰是在燕都,他日机缘你二人就能重逢云云。”
邓惜不禁偏过头去看他。
顾栀无知无觉,只说着那日他和饶言之间的事,却未曾发现邓惜凝视着他的目光愈发疼惜。
“寻人,确实难捱的活计。”顾栀轻叹一声,也仅仅是为饶言和他那位故人扼腕。
而邓惜心里,却愈发五味杂陈。他忆起先前,当他终于想起眼前这位都察院的小御史就是他昔日在江南小住时的亲密玩伴後,顾栀那般早已知晓,又因他也想起时的笃定和雀跃。
那时候他说,“我知道是你。”
可在那之前,邓惜不敢想,顾栀又找了自己多久,父亲身陷囹圄,自己被迫被亲戚收养改换身份,寒窗苦读十馀载只为上京考取功名,这漫长的寻找背後,又有多少辛酸苦难。
顾栀原是与邓惜说着饶言的故事,可後者听罢他这一番话後,猝然问道“庭朗,你也是找了我这麽多年麽?”
顾栀一顿,只是须臾功夫,他的神色从听闻此话後的一霎游离,很快又重新坚定起来。他擡眼看着邓惜,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淡然,仿佛提及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然。”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经年的分别在他看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个中生的那些变故苦楚,都在漫长岁月里轻若浮沉,只顾栀轻轻开口一吹,就尽数散在重逢後燕都暖阳里,不见踪影。
邓惜只觉心下沉沉一疼,如同被人狠狠攥紧一颗浸湿的心,用力一捏,心疼和後悔混合着淋漓鲜血自指缝溢出,滴滴答答,满盈而出。
他正欲说些什麽,就听见顾栀又开口了,“不过还好,这不是又再见了麽?”
许多年前一句“第二日再来找庭朗弟弟”的承诺,终于兑现。
邓惜将人拥入怀中,他们在无人经过的僻静角落,在阳光投射而来的一双交叠身影里紧紧相拥。
“这麽看来,我可比饶班主幸运些。”顾栀的声音闷闷的从邓惜胸前传来,“芸芸衆生里,茫茫人海间,所幸还能再见到你。”
“你既已来到我身边了,便断不会再与你分别。”邓惜
交叠的一双身影稍稍分离,片刻後,地上便落了一对拥吻痴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