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他便在香玉阁住了下来。
老鸨姓沈,单名一个琼字。平日里饶喑就喊她沈妈妈。
沈琼三十出头的年纪,毕竟是能将香玉阁做成苏城里人尽皆知的妓院,她平日里自然惯会精明算计,却难得在对饶喑这个孩子时,能悉数收起那些市侩的脂粉气。
“沈妈妈……”饶喑怯怯的,在香玉阁住了几日,也不怎麽开口说话,逢人就将自己缩起来。
刚招呼完客人的沈琼见到他,脸上那副谄媚样子瞬间收敛起来,说的话听起来刻薄,语气中却透着关心,“你瞧瞧你瘦得猴干儿似的样,往那一站,旁的人一个不留心都能把你当小耗子踩着,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
“不,不少的……”饶喑小声道,“我……我就是想来问问,我能做些什麽……我不怕吃苦,不怕累,什麽活儿都能干的,妈妈您说,不会的我就学!”
他虽这麽说,可彼时饶喑还是个站起来都没桌子腿儿高的孩子。
沈琼一听,又变了脸色,“学?你想学什麽?是那些狐媚子功夫还是洒扫端茶?”
“我……我……”饶喑不知道什麽狐媚子功夫,他只是想,自己都能学,只要沈妈妈不要同他父亲那般再把他卖到其他什麽地方去。
只要能给他一口饭吃,一张床睡,饶喑就知足了。
沈琼有些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莫非你当真想一辈子待在这勾栏院子里?瞧你这点出息!”
饶喑的头愈发低了,他不敢多说,但却也知道沈琼和自己父亲不同,起码人家虽嘴上不饶他,但的确不曾苛待他。
沈琼看着饶喑,良久,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对饶喑道,“这地方终究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该待的,过两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饶喑知道,自己应是又要被“卖掉”了。
他有些麻木地躺在沈琼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小木床上,有些後悔先前听沈琼说要把自己带去其他地方时,他没有鼓起勇气求沈妈妈让自己留下来。香玉阁对于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而言绝非合适的安身之所,可他眼下已经一无所有,再要被送走,又会有怎样的际遇,也许比起现在还要不如呢……
饶喑擡手用力地擦去不断溢出的泪水,他紧紧咬住嘴唇,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执着地不泄露一丝哭声。
几日後,沈琼当真将他带离了香玉阁。
马车停在一处不大的宅子前,沈琼今日未施粉黛,素净着一张脸反而比平日里更显得年轻些,只是那一张面容较好的脸上兀地有些复杂的情绪。她替饶喑理了理衣服,叮嘱道,“你记着,一会儿见到人可要机灵点,该如何叫人,方才我已教过你。来,你喊一声我听听。”
饶喑怯怯地,小声道,“周……周婶婶。”
“是了。”沈琼又给饶喑喂了一颗葡萄,“周……周婶婶的戏班子虽也辛苦,但总比你留在香玉阁好。虽然戏子和妓子都是下贱玩意,但好歹也分个三六九等呢,总比真的让你这小娃娃烂在泥堆里强。”
“沈妈妈……我……”饶喑想说些什麽,可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逼仄狭小的马车里沉默了半晌,最後还是沈琼拉着饶喑的手,另一只手掀开了车帘,“走吧,我送你进去。”
不大的宅院,关着的大门,沈琼牵着饶喑几步走到门前。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待缓缓吐出後,才伸手拍了拍门,口中喊道,“瑶娘,是我。”
里头虽没有人应声,但不多时,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饶喑顺着开门的动静擡头望,终于见到了沈妈妈口中的“瑶娘”,自己要叫的“周婶婶”。
与沈琼差不多的年纪,一双眼睛生得好看,可眼中的倦意疲惫也比沈琼来得重些,衣着也不似沈琼那般华贵,头上只有一只簪子,一双银耳环,手腕上一只玉镯子,就再无旁的首饰。
看见沈琼,瑶娘显得有些惊讶,她不自觉退後两步,似不敢置信那般确认道,“琼……琼姐儿,你……”
沈琼的声音有些发抖,饶喑只觉她牵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越攥越紧,有些疼,但他不敢松手。
“你肯来见我了……”周瑶娘看看沈琼,再看看饶喑,似是有千言万语,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门口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因而热切道,“来来,快先进来说话。”
“好,好。”沈琼答应着,又把饶喑推出来喊人,“来,叫人。”
“周……周婶婶……”饶喑小声道。
“好孩子,先进来,进来说话。”周瑶娘在前头带路,不时回头看看沈琼,好似担心她不愿进来,又怕一回头就看不见她的身影。
饶喑被沈琼牵着,往这老宅里走,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来到改变他一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