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见他这般模样,邓惜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在顾栀尚未开口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的脑海里已经构想出无数种可能,怎麽早上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不过是去都察院当值一日,回来竟是这般模样。
“怀今……”在邓惜焦急的关切中,顾栀终于开口,他看着邓惜,竭力平静地开口,可声音却不能自已地抖了起来,“今日我听翁大人说,饶班主在诏狱里,自戕了……”
“什麽?”骤然听闻此事,邓惜的惊诧并不亚于先前的顾栀,他同样对此难以置信,“怎的会这般……”
顾栀遂将自己从翁云那听到的消息同邓惜细细说了。
他二人就这麽站在府中正厅,丝毫未察觉角落阴影处站着一人,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了去。
定国公府的气氛因着这事低沉许多。来往的佣人不知内情,却见两位主子面色不好,便只敢默默做事。只有岳伯见邓惜和顾栀坐在桌前,举箸良久却未有动作,因而关切道,“哥儿,可是今日晚膳不合胃口?”
定国公府向来有专门的厨子,根据主人家喜好做菜。不过这几日,做菜的却并非先前的厨子,而是周堂。
原因无他,只因为被带回定国公府後,周堂表示自己不愿白白受人恩惠,总想着做些打杂活计,偶然一日府上厨子有事告假,周堂便帮忙做了顿饭,却意外地很合邓惜胃口,因而连日以来,他就固定在竈房忙活。
听到岳伯的关切,邓惜这才回过神,他摆了摆手,勉强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意识也仿佛随着爽口的饭菜渐渐回笼。
只见邓惜摇摇头道,“非也,只是这几日我与庭朗皆是公务繁忙,有些疲累。还好周兄手艺好,能让我二人吃上可口饭菜。”
听他这麽说,岳伯竟意外地没有点头赞许,而是叹了一口气,“不瞒哥儿,方才周堂与老奴说了,他打算离开定国公府,回江南去。”
“为何这麽突然?”顾栀开口问道。
迎上两人疑惑的眼神,岳伯摇摇头,“老奴也不太清楚,不如还是请他自己来说吧。”
说完,岳伯转身去竈房寻人,正厅只馀邓丶顾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是想着同一件事。
邓惜率先开口,“这样也好,他留在此地,也注定是伤心。不如回到江南,重新寻份营生。”
顾栀点点头,不置可否。
片刻後,周堂走进正厅。他有些局促地站在二人面前,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放下襻膊,朝二人拱手行礼。
“周兄弟,不必这麽客气。”邓惜敛了神色,语气也如平常一般,“怎的突然想回江南去?”
周堂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与邓惜,显然是他先前写好的。
纸上这般写道,“承蒙定国公丶顾公子照拂,吾在府上叨扰许久已是不妥,故决意拜别二位恩人,不日便离开燕都。只因吾母年迈,孤身一人尚在江南,吾需回去膝头尽孝,此为一。阿言一事,已成定局,吾与他虽有些旧时情分,但既已如此,无力回天,铸成这般大错乃是他咎由自取,吾耗在燕都也是徒劳,此为二。”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薄纸难尽,吾只愿二位贵人平安顺遂,待有来世,吾再为贵人效犬马之劳。”
邓丶顾二人读罢,一时间都未言语。
那一块碎瓷片划破的手腕,在周堂薄薄一张纸面前,竟显得如此滑稽可笑。到头来,深情几许,看起来不过是饶言那痴儿一般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惋惜。若只有一死才能看清一人的真面目,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但是,悉数未尽之语终究都不能宣之于口。
邓惜看完信,将纸张重新折好,又交由周堂手里。
彼时提及饶言入狱时周堂的悲愤懊恼犹在脑中,这人虽面目狰狞,但却是因嫉妒痛苦而扭曲了面庞,提笔的手不断颤抖,几个字落在纸上,待邓惜去看时,皆是重复的“救救他”。可不过月馀,纸上落下的却变成了四个字——
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的後果,便是昏暗无光的诏狱里一块瓷片了结自己的性命。
邓惜想站起身来痛斥面前这负心之人,却苦恼于自己没有立场,毕竟饶言到死之前还在做着能和周堂在黄泉路上重逢的美梦。
他和顾栀原本还在想,要如何斟酌着语气将饶言身死一事告诉周堂,现在看来,已是再无必要。
最终,他只是点点头,再开口时,竭力掩盖了语气中的一丝不屑,一丝不值,只冷冷道,“既如此,便随你心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