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初意双手接过,目光凝在那几个字上望了许久,既想透过那薄薄的一页纸窥探关婉慈留给他的念想,又生出怯意,不敢轻易触碰。
把信纸从信封里抖落出来这麽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足足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展开信纸时他的手已经浑然不受控,身体像脱离了掌控一般抖得不成样。
关婉慈的字在眼前模糊。
兜兜,这也许是妈妈最後一次这麽叫你,有时候总在想时间为什麽跑得这麽快,第一次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你还不到我肚子高,如今却是要我仰着头才能看清你的样子,但其实若是还有机会,妈妈很愿意仰着头看你走远。
原谅我自私地选择了隐瞒你,病根是很早就落下的,治与不治的区别已经不大,我也不想在生命的最後还要接受各项治疗的折腾,你不要因此责怪自己,人各有命,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唯一的遗憾是答应你要去看的演出最终也没看成,可即使看不到,我也相信你终有一天会站上更大的舞台,台下的观衆足够将妈妈淹没。
从小到大,你一直有这种毅力,是个很少出差错的小孩,所以在看到你日记本上写的事时妈妈一时间确实是震惊又无措的,可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法了。
我只是在懊悔,过年时为什麽要在饭桌上跟你谈论这件事,为什麽要在最後一通电话里跟你说谈女朋友这种话,我并不希望这些话成为困住你的牢笼,原谅妈妈的无心之失。
这些观念对妈妈来说的确有些难以接受,这些话我一时也讲不出口,只能想到给你写信。你越长大,妈妈能提供给你的庇护就越少,如果在这件事上我还不能支持你,那留给我的空间就更少了。我後来想想,当初送你去学表演,不也是衆人都反对的事吗?如今也是一样的,大家都不能接受的事,如果我还不支持你,那兜兜怎麽办呢?
所以请忽略那些不好的言语,不要挂念,不要顾虑,一直往前走吧,去追你喜欢的人,做你喜欢的事。妈妈会一直站在兜兜的身後,就像经由你身边的每一阵风丶每一场雨丶每一缕阳光一样,以另一种形式陪着你。
——妈妈留。
一整面空白的纸被黑色字迹填得满满当当,越到後面字就写得越小,笔迹也越发轻,想来写这麽一篇长长的信件已经花去了她不少精力。
祁初意一字一句地读到最後,眼前渐渐被水雾弥漫,每个字上都仿佛长满了钢钉往他身上扎,晶莹的水光自眼角滑落,在纸面上晕出一个深色的圈,祁初意呼吸急促地起伏,胡乱抹了把脸,慌忙想把信纸拿远些,怕泪水将它弄坏。
只是越擦,眼泪就掉得越汹涌,如何也止不住。
“小意,小意,别这样。”叶泊筠一叠声地唤着他,从他手中拿过那张信纸,平摊在茶几上,紧接着双手制住他粗暴抹眼睛的手,将他整个人圈进胸膛里,拿纸巾轻轻给他擦拭,温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叶泊筠。”祁初意哭得一抽一抽的,扬起通红的眼睛看他,一开口眼眶里又蓄满了泪花,“你也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看到了。”
“妈妈从来没有怪过我……”
关婉慈在生命的最後给祁初意留下一封赦免书和一块最柔软的盾牌,尽管阴差阳错迟到了五年才送到祁初意手上,可也足以将他击溃。
关婉慈用爱为他拨开了雾,他却在雾里作茧自缚了五年。
五年来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在关婉慈为他编织的温柔网里溃不成军,排山倒海地翻涌出来,祁初意伏在叶泊筠怀里,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哭出声来,将那些自责丶悔恨丶痛苦一并宣泄出来。
叶泊筠将他抱得很紧,手掌在他後背上轻抚着,时不时低声说几句话,静静等着他平静下来。
祁初意哭干了眼泪,情绪才平复下来,低头看到叶泊筠湿了一大片的衣服,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挣出来。
叶泊筠托着他的脸笑:“要变成花猫了,要不要先去洗洗?”
祁初意踉跄起身,叶泊筠在他身後替他收好物品,也跟着进了浴室,站在镜子前看他红肿的眼睛:“待会儿先拿冰块敷一敷,都肿了,手不能再去揉他了。”
祁初意点点头,将手放进水流里,隔了一会儿问:“叶泊筠,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千真万确。”叶泊筠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正过来,抵着他的额头说,“小意,不要再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了,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她很爱你,希望你过得好,何佑德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祁初意许久之後才挤出一声小声的“嗯”,卸了力气任叶泊筠把着他,轻声说:“叶泊筠,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
叶泊筠紧绷的神经也随着他这句话松懈,他的目光动了动,哑声说:“不久,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火急火燎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