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不知是谁进献了一卷雕版印制的图册,里头有一幅《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卷首的画,当真是极精致的。
据说那幅版画是前朝之物,在?当时便被奉为瑰宝。后来朝代更替,当时印的版画逐渐散佚,那方?高僧亲制的雕版也不知去向。
因陈贵妃素来礼佛,于这部经极为推崇,加上庆王又?颇嗜古物,便有意将那方?雕版寻到手,赠予母妃。
据闻那方?雕版如?今就在?京中,只不知在?谁手里。
薛家既盯上此?物,便打算尽力探问清楚,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亲自进献给庆王。
商量既定,薛家人自然要设法去探听消息,薛氏也没闲着,回来时琢磨着该如?何跟明氏开口,看能不能借明家刻书的因缘探到些消息。
又?或者,枕峦春馆那位常去书坊……
薛氏进府后由晴月搀扶着提裙下了马车,睇了眼枕峦春馆的方?向,想起从前跟云娆的种种过节,到底是嗤了一声,收回视线。
……
枕峦春馆里,云娆尚不知薛氏那点小心思,仍只伏案在?书窗下潜心雕刻。
侯府内宅中虽有暗流,因裴砚给她求了诰命在?身,如?今范氏倒很少再拿婆母的款儿折腾她了。且枕峦春馆地处偏僻,她平素除了晨昏定省外关上屋门,倒能偷得些浮生之闲。
刻刀在?板上徐徐游走,日?影亦在?窗畔慢慢挪过。
深秋的天气渐而添了凉意,几场连夜的细雨过后天气渐寒,也渐而流露出秋末初冬的气象来。
这日?难得金乌高照,云娆便同金墨她们倒腾箱柜,打算把秋衫薄裙都收一收,将冬日?要用的衣裳被褥拿出来。
常妈妈带人在?院里撑开衣杆,趁着晴好的天气晾晒新取出来的厚被褥,青霭在?侧间?里熏衣裳,金墨和绿溪则在?屋里收拾箱柜。
云娆瞧罢被褥,进屋后又?喊绿溪一道?去厢房收拾裴砚的衣裳。
——先前新婚出嫁的,她不太敢翻厢房里堆积着的裴砚的东西。如?今两?人既熟悉了许多,她归置东西时,瞧见里头有两?箱裴砚的衣裳,便打算拿出来洗熏一番,若有线头松了的也趁早补一补。
绿溪挨个检看,将要晾晒洗熏的分成几堆,少顷,青霭那边完事儿,也来这里帮忙。
进屋瞧见那成堆的衣裳,不由叹道?:“怎么攒了这么多新衣裳!”
“谁知道?呢。我瞧将军平素只拿几身儿换着穿,或许都忘了他还有这些。”绿溪摸着银丝暗绣的工艺,低声道?:“这料子和质地,真好!”
青霭连连点头,又?道?:“没听外头说有班师回朝的消息呀,少夫人怎么想起倒腾这些了?莫不是……”
她朝绿溪挤挤眼睛,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冲喜之初,两?人对?侯府还颇为抵触,不过先前裴砚屡次照拂云娆,她们心里其实也是感激的,似乎也渐渐接受了裴砚这个姑爷。
私下的言语里难免揶揄调侃。
云娆笑嗔她们一眼,“快收拾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绿溪吐吐舌头,又?随口跟青霭念叨,“也不知将军什?么时候回来。这都要入冬了,再打下去,难不成要拖到过年?”
俩人没头绪,只干着活儿东拉西扯。
云娆却悄然勾了勾唇角。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裴砚他们已经定了青州那边的大局,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又?或者,如?今已经启程了也说不定!
——前次裴砚递来家书,她回过信之后,裴砚又?写过两?封简短的家书。据昨儿收到的那封所说,青州局面已定,剩下的些许流寇不足为患,裴砚出征数月,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这消息朝堂上不公开,她是不敢乱说的。
不过想着裴砚安然无恙,归家之期近在?眼前,心里却还是期待而欣喜。
云娆藏着笑,待衣裳都检看完,之后两?日?便让人或晾晒或熏洗,干干净净的放进主屋的箱柜里等裴着砚回来穿。
半个月后,宁王等人纵马抵京。
那一日?,承平帝派了重臣代他去城门口迎接凯旋之师,京城的百姓们夹道?相迎,是数月来难得的热闹与喜庆。
靖远侯府也筹备了接风宴,只等裴砚面圣后回府。
到傍晚时分,裴砚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府门前的朱巷。
老侯爷揣摩着圣意,为表侯府对?裴砚的看重,特地吩咐裴元曙兄弟和府里有空的女眷们都去门口稍迎一迎,营造出个阖家和睦的气象。
云娆站在?女眷堆里,瞧着他身姿岿然铠甲未卸,矫健地翻身下马,而后大步朝这边走来。
夕阳柔暖,两?人目光相接。
他回府后最先寻找的,果?然是她!
后悔那一瞬,裴砚隐隐后悔。
金乌渐沉,槭树摇红。
初冬的晚风拂过深巷时带了?稍许寒意,云娆身上披了?件妃色的薄斗篷,底下纤腰轻束,罗裙锦绣。
裴砚昂首阔步,视线几?乎锁在她身上。
这些年流离在外征战沙场,他对?这座侯府没有半分眷恋,从前偶尔回京时也不过来老侯爷跟前应个景罢了?,待不多久就会去?三水庄。
如今倒像是飘蓬上系了?根看不见的线似的,归途中想起侯府里那座枕峦春馆,竟也会生出早些回去?瞧瞧的心思。待得面?圣后,回府的马蹄都比从前轻快了?许多。
方?才拐进巷口,他很快就瞧见了?她。
比起薛氏等人满身的珠翠金玉,云娆平常其?实很少用贵重耀目的首饰,只稍稍点缀妆扮,不失侯府身份即可。但即使如此,年才十六的小姑娘站在妯娌堆里,仍是十分惹眼的清姿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