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顺她所指瞧过去,果然见老槐掩映的阁楼里,云娆坐在靠窗的位置,虽只能瞧见个眉眼,却也能觉出满脸的欢喜。
车外秋阳高照,路人脸上各有悲喜。
薛氏怔怔的看着帘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嗤道:“这算什么。老二媳妇再不好,也没到我?跟前幸灾乐祸。老三媳妇那嘴脸才是难看,眼瞧着孙媳辈里就她的娘家有爵位,这阵子总往祖母跟前凑,怕是有旁的打算呢。”
她低声念叨着,手指拂过晴月拎来的食盒,喃喃道:“长辈的疼爱不作?数,终归得有靠山才行。哼,她是真当咱们薛家没人了吗!罢爵抄家的又不独咱们,东山再起的还不是大有人在!”
原本的酸楚在这时渐而化?为?不甘。
薛氏沉吟着,在马车拐过街角时忽而吩咐道:“先?别回府,咱们去趟宫里。”
公府的爵位确实没了。
但宫里薛贤妃仍旧屹立不倒,她还有个交情不浅的公主肯叫一声“小姨母”。朝堂上的事?错综复杂,裴砚能站在宁王的身后凭着战事?青云直上,薛家都沦落到这田地了,难道还不能放手一搏?
公府嫡女的牌面,总不能输在孙氏和那个小官之女的手里!
……
秋风爽飒的阁楼里,云娆倒没留意方才停顿的马车。
她这会?儿正心绪极佳地临窗而坐,跟母亲和苏春柔一道品尝这食店里新出的菜品。
先?前苏春柔怀孕产子,连着大半年不方便出门,着实是闷坏了。如今既已调养好了,又难得这样?好的深秋天气,云娆昨日便请了范氏的允准,今日陪母亲、苏春柔一道去寺里进香,赏玩明艳爽净的秋景。
银杏渐黄,红枫摇曳,高照的秋阳佐以?凉爽的微风,着实让人心怀大畅。
且还有件事?让她高兴。
——昨日裴砚着人递来家书,说?齐魏等地的民?乱都已收拾干净,青州的太平也近在眼前,他跟宁王出征甚久,过阵子便可回京了!
归来他回府后最先寻找的,果然是她!……
裴砚的这封家书其实始于大半个月前。
彼时正逢凯歌连奏后的大军休整,那日?后晌难得空暇,裴砚看书腻了,便去宁王帐里蹭茶喝。
到得宁王帐中,却见他正噙着笑看一封书信。
连日?杀伐,身为主帅的宁王惯于严肃紧绷,难得露出那样温和的笑意,且倾靠在?窗边暖阳里的身体十分放松,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信。
裴砚心中啧啧,就想悄悄退出去。
宁王却早已瞧见了他,手里仍把玩着书信,抬头笑道?:“有事?”
“没事。”
“那就过来喝茶。”宁王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过去倒茶喝,又?道?:“京城这些天秋高气爽,倒是好景致。你嫂子又?酿了桂花酒,就藏在?香岭别苑的地窖里,回去差不多就能喝了,到时候赏你一壶。”
“就一壶?不够喝吧。”裴砚嗑着蜜饯调侃。
宁王拿眼斜他,“你难道?想要一坛?自己?厚着脸皮去讨。”
裴砚自然是不敢劳烦宁王妃的。
不过既提起这茬,难免聊些京城家居的琐事。其中多半是宁王妃在?家书里念叨过的,譬如?秋雨海棠满园菊花,譬如?新鲜的蟹酿橙、香甜的桂花藕,跟军务朝政毫无干系,却是寻常日?子里的温暖点缀。
两?人闲扯着喝完一壶茶,裴砚就走了。
回到住处,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与宁王一道?驻边数年,裴砚知道?宁王夫妇感情?很好,从前在?边塞时,宁王妃时常命人送这送那的,对?自家夫君关怀备至。
彼时裴砚尚未娶亲,最多跟将士们偶尔揶揄宁王两?句,却也不曾羡慕过。
今日?听宁王念叨京中琐事,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云娆。
想起她坐在?槭树掩映的书窗下雕刻版画的安静,想起她喝醉酒后缩在?他怀里睡觉的乖巧,想起她含笑递来冰酥山,亦想起枕峦春馆里擦肩而过的许多夜晚。
千里相隔,青州的民?乱尚未平息,京城里除了鹿岭之事外却也还算安稳。
这些时日?间?,她大约也会临窗听秋雨淅沥,隔水嗅桂花甜香,就着精致的吃食香茶,沉浸在?她喜欢的小小天地里。
她有没有想过给他写信,将平淡却静好的日?子铺在?纸上与他分享呢?
就像宁王妃那样。
裴砚躺在?他那张行军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帐顶出神,思绪却悄然飞回枕峦春馆。
虽说两?人已约定和离,目下这乱糟糟的局势却还不宜放她离开侯府。总得等局势明朗些,他的名头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羽翼之下才行。若不然,万一旁人不敢找他寻仇,跑去小姑娘那儿算账可就麻烦了。
这样算来,夫妻的名头总得再撑个一两?年,出门在?外时互相通个音信报个平安,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若不然音信不通,未免显得太过生分。
裴砚的视线不自觉挪向几步外那方?简陋的书桌。
说实话,这回离京出征,他还真常常想起她。
只是……以?他和云娆这样的关系,家书要怎么写才算合适呢?
这个问题裴砚断断续续琢磨了好几天,就连抬头的称呼都改了两?三回。到最后,脑海里虽有不少话想说,落笔处却只写公事未提私心。
写完后又?瞧一遍,觉得这家书还算端方?周正,才折好了装进信袋蜡封起来。
……
家书很快就送到了枕峦春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