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写道:“庆平十六年,大理寺正南斗山领河堤使一职,前往昌南县修筑昌南河堤……”
花芜双唇紧闭,头疲惫地向后仰靠在存放卷宗的书格上,眼珠子向上转了转,才将心中激起的那点波澜压了下去。
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那三个字,熟悉又生疏。
只是,那个人,已不再是那个会爱她会训她的活生生的人物,而是卷宗里平躺着的,没有颜色,没有血肉的三个墨水字。
她的父亲,南斗山。
一个时辰过后,花芜已将卷宗反复研读了三遍,却是毫无所获。
这份卷宗的记载实在太过简单,对于经手过两个案子的花芜而言,这一份不足万字的记载,甚至不能称之为卷宗,而只是一纸平平无奇的记事。
里头按照时间顺序,毫无侧重地叙述了南斗山领河堤使,负责督工修筑昌南河堤一事,而后便是第二年春汛冲毁河堤,耗时九个月、三万人力、三千万两银子的昌南河堤于一夜之间被急汛冲刷得体无完肤。
良田被毁,村庄被淹,恶疫肆虐。
昌南县一夜之间堕入地狱。
大渝皇帝震怒,下令惩治所有涉事官员,南斗山身为督工的河堤使,首当其冲。
可对于这个案件最后的结论,却仅有寥寥数笔,南斗山伏法,一家五口皆受牵连,其妻同罪,其母及其一双子女于缉捕当夜失踪。
在这份卷宗里,花芜看到了另一个让她起疑的名字,昌南县知县都拾忆。
如果花芜记得不错,这位曾经的昌南县知县是个好道之人。
此人信道,礼敬道士,昌南县境内有座青沧峰,青沧峰顶有座乾元观。
那一年的水患过后,乾元观因地势较高,躲过了一场浩劫,随后便也广开观门,收纳避难民众。
可之后,乾元观却在庆平十八年的某一天突然人去楼空,逐渐荒废。
因为对昌南县与河堤案的关注,那些年,花芜总是想方设法从李美娘和花爹爹那里打听与之相关的消息。
-
亮如白昼的室内让花芜一时忘了时辰,卷宗里所写的一切都是她早就知道的,或者说是朝廷愿意对外展露的。
并没有新的收获。
花芜重新将卷宗束好放回原来的位置,缓缓退出了密卷室。
她盼了那么久的一把钥匙,并没有给她带来她所期待的或是惧怕的冲击。
她重新将黄铜锁扣上,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意犹未尽和无可奈何。
密卷室的门重新关上,像是隔绝了她和那个秘密的唯一通道,可花芜却又无法因此感到遗憾。
只因那个门她进去过了,看过了,找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便也无需遗憾。
此时,紫来阁外头夜已深邃。
五层楼高的阁楼上,夏夜的风卯着劲儿疯狂地吹着,像是在对抗着这平地而起的巍巍高楼。
花芜散下的发丝被吹得粘了一脸,阁楼外围的栏杆稀疏,仿佛只要风大一些,或是脚一滑,便会掉下去似的。
花芜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双手抓着栏杆,凭栏下眺。
幽深的庭院中,意外地摇曳着一点微光。
花芜定睛,赫然发现那一点微光是一盏手提的灯笼。
夜色如水,这让花芜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幽暗的深潭之上。
而深潭底端,正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透过雾蒙蒙的水面,也在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