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羽安之
那女声锐利清晰,铿锵有力,沈相楠往恭廉殿门处探去,方才看清来者。
灿耀红衣佩上鳞甲护胄,一瞬夺去方寸目光,那女子马尾高高束起,系艳红缀带飘动,上绣鎏金暗纹,身份一定非比寻常。
谢宁之休息过後,脸色好上许多,瞧清来者是谁,便柔声询问:“你怎麽提前回来了?”
那女子说:“因为想你们了啊,就因为想早点见到你们,我没日没夜加紧训兵,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来到殿正中上下打量一圈谢宁之,最後评价道:“先生,你怎麽又瘦了许多啊。”
“我呕心沥血起早贪黑巡视羽雀营,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回恭廉殿,怎麽反而没有掉几斤肉。”
“我那营里天天青菜骨架,夥食堪忧,不比平云京酒楼繁多,美食如云,明明先生你理应养胖才是,反倒又瘦了不少。”
女子嬉笑寒暄一阵,这才忽然记起旁边还有一人,她双手抱在胸前,眼光瞥见沈相楠。
沈相楠此时起身,礼貌问候:“郭统领安好。”
恭廉殿剩下唯一一位没能有机会见面的,便是羽雀军的统领,郭安止。
“哟,看着挺聪明一小孩。”郭安止调笑他,在沈相楠印象中,她应该与沈相楠年纪相仿。
她伸出手指正对着沈相楠身後那把椅子,说:“那是我的椅子,恭廉殿官椅皆是陛下所赐,你再等等,马上就有你的了啊。”
沈相楠看看身後的椅子,又环顾四周,觉得这椅子都长得一样,不知道是如何分清的。
他点头表示明白郭安止的意思,欲站到谢宁之身後。
郭安止一把拦住他,拉开谢宁之身旁的那把椅子就把沈相楠按进去,“我不太好随便坐,你就不一样了,你没椅子就随便坐,这是唐相的椅子,别客气啊。”
沈相楠一听,瞪大双眼,他也不好理所当然坐上陛下御赐百官之首的座椅,只能连忙推辞,“我站着就好,不劳烦郭统领费心了。”
郭安止见他不坐,拉出袖口毫不在意往桌上来回擦拭,随後拍拍双手,仰起下巴示意沈相楠,“那怎麽能干站着呢?坐这。”
她怕沈相楠看不明白,用手指敲敲桌面。
沈相楠见郭安止这番潇洒自如的操作下来,简直目瞪口呆,推拒不是应允也不是,只能眼巴巴求助谢宁之。
先生,救我!沈相楠无声做出口型。
谢宁之嘴角盛着笑意,等到沈相楠用求救的目光望向谢宁之不断眨眼时,他才开口:“好了,你就随他去吧。刚到平云京,可曾休整一番过?”
郭安止摊手,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给谢宁之看,“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休整过的样子吗?”
“我一下马就往太极殿赶,护甲都没来得及卸下,硬是干巴巴站着汇报了一个时辰,跟那群老家夥陪做样子,轮番你谢我完我谢你。”
她说着,从袖兜里翻出三四本折子往桌上一放,“言录官摘抄的副本都有三四本了,我还得亲自拿来恭廉殿存档,这不碰巧遇上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我想见你们,迫不及待先让我遇见了。”
谢宁之略过通篇的废话,抓住重点问:“营中有事?”
郭安止不再玩笑,平静述说:“崔忠明,崔将军的长子,我见过他了。”
“初八那日,他自己号召一支兵将流寇窝捅了,没有上报,死伤一半。虽说解决百姓心头大患,可是如此莽撞行事我还是头一回见,我不好处置,只能请示陛下。”
谢宁之不假思索:“多半功过相抵。”
“私笼军队本是大罪,好好带回来就算了,就因为他,多少日夜盼归的妻儿要失去丈夫,那可都是人命,陛下判得轻了。”
郭安止摇头,叹息道,“难怪崔将军让他从草兵做起,他的性子太急了,这样任性妄为,要是真做了统帅,多少人命要在他一念之间灰飞烟灭?”
谢宁之静静聆听,若有所思,开口道:“崔忠明性情直率,还需磨砺,沉淀数年,说不定会是下一个崔将军。”
“看陛下怎麽想吧,如今算是知道他在我麾下了,我怎麽有预感,要来大麻烦了呢?”郭安止皱眉,说着说着觉得口干,便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啊,对了,怎麽称呼你?”郭安止收起烦躁,重现刚才一副轻松模样。
“沈氏相楠。”
“沈相楠?好名字。”郭安止夸赞道,随口一问:“你父母给你取的?”
沈相楠愣神,没有答话。
绥永十四年以前,他没有名字,单唤作稚。
绥永十四年以後,他奔走衙府,四处碰壁,从此对外称作沈氏相楠,踏上自己为自己谋划的路。
很久,他都没有再用过沈稚此名。至于相楠,是不知姓名的少年留给他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礼物。
他以相楠为名,告诫自己不忘本心。
谢宁之擡眸,见沈相楠一脸错愕,不知该如何作答的神色,目光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