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郁结
沈相楠的脚步很快,碾过积雪和落叶的鞋履不断发出细微声响,几日未曾阖眼的疲倦全然消无。
他只想快些,再快些能见到谢宁之。
平云京仿若历经千帆,竹舍始终如桃花源般恬淡安宁在这一处等他归家。
谢宁之站在门前,刚好擡起手轻撂开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他微侧过头,便能瞧见沈相楠驻足在竹舍院中,气还没好好喘匀,只直勾勾望他半晌。
沈相楠喉头吞咽,平复好呼吸,开口第一句便是规规矩矩地问候:“先生安好。”
谢宁之回笑,道:“沈大人安好。”
他平日和谢宁之待在一处,不怎麽说平云京的问候话,现下平云京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算是劫後馀生的一句安慰。
得到回应,沈相楠方才有悬石落地的实感,他朝谢宁之走去,直到咫尺之间就能触碰他的心上人,他方松了一口气,倦意如翻江倒海一阵阵涌上,下一刻就想倒进谢宁之怀里长眠不醒算了。
谢宁之先是看清他眼底蜿蜒纵横的血丝,再是他肌肤上透出密密麻麻细小的青与紫交错的纹路,然後是他泛起龟裂的嘴唇,最後他慢慢牵起沈相楠的手仔细查看,手背上生出一个不小的冻疮,还有被树枝划伤留下的红痕。
沈相楠是看见那红痕才想起马不停蹄飞驰在去往北疆路上被飞叶和刺木划伤的夜晚,他立即抽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颇为担心地问:“先生,我没有破相吧?脸上有伤痕吗?”
谢宁之定定看他翻来覆去仔细在脸上翻找伤痕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脸上没有留下疤痕,沈相楠才呼出一口气,随即默不作声被谢宁之拥进怀里。
沈相楠先是一愣,他回抱谢宁之,觉得先生身上的药香味淡掉许多。
“会害怕吗?沈相楠。”
过西城门的那一段路,独自去往北疆的夜晚,手握不知能否送至军营的黄绸,沈相楠有害怕过吗?
沈相楠思索一番,觉得并没有,于是他摇起头,蹭了蹭谢宁之发凉的耳垂。
不过他又点过头,认真道:“我害怕万一,万一我不能将黄绸送到殿下手中,从今往後再也见不到你,我会死不瞑目的。”
“不准说。”谢宁之打断他,将他拥的更紧些,“你记得,不论如何,一定先为自己而活。君王,万民,亦或是我,只是因你而起的机缘际会,皆该于你之後才是。”
沈相楠皱起眉,从谢宁之的拥抱中离开,疑惑又空茫地看着谢宁之:“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这种话?”
谢宁之替他拂去发间未消融的一片雪花,云淡风轻道:“许是到了年纪,有些感慨罢了。”
沈相楠牵过谢宁之的手,拉开竹舍的门,嘴里振振有词:“先生只是到冬天身子畏寒易咳,好好养是能养好的,先不站在风口了,我们进去说话。”
他刚关过竹舍门脱下外袍,双手便重新从後方环过谢宁之腰侧,下颌轻靠在谢宁之颈间,确实嗅不太出药香气,他便问:“先生这几日有好好吃药吗?”
谢宁之任他揽着,也不畏惧,实话实说:“近几日事忙,我不常在竹舍。”
“是因为周悯吗?”沈相楠问。
“还有其他,不过不重要了。”谢宁之说完,压下沈相楠的手,从柜中拿出一瓶膏药,招呼沈相楠过来。
沈相楠乖乖坐上榻倒在他膝头,长了冻疮的那只手捧向谢宁之,谢宁之上药时,他忍不住疼想缩回手,结果被谢宁之反手握住,他听见谢宁之问:“现在觉得疼了?”
沈相楠其实不怕疼,他小时候摸爬滚打,翻墙上树钻狗洞,总之挨过不少打,因为偷听别家公子念书常被那家打得满身淤青的事也有过,他是吃苦长大的,哪怕在北疆滴水未沾,饿得两眼发昏,手生冻疮又伤痕累累,他也不觉得哪里疼。
只是谢宁之在身边,一句关心他的话说出口,他就哪哪儿犯疼,一点疼受不了,一点苦吃不下,委屈巴巴地吸气,哀求谢宁之轻一些。
谢宁之不看他那双泪眼汪汪的双瞳,轻声说:“疼不死你。”然後在洒满药粉的伤口处轻轻吹气。
沈相楠以为,往後的日子都会像这样过,平淡,普通,日复一日。
可他马上发觉谢宁之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很少会去平京书院,也几乎不去见周悯,独身待在竹舍中,更多的是坐在茶桌旁的那扇窗前,望着竹舍外的青竹愣神,一坐就是从白天到黑夜。
谢宁之食欲不高,沈相楠变着法做好饭桌上的吃食,往常谢宁之总会菜多饭少的把沈相楠夹到他碗中的菜吃干净,可现下多少不过动筷,不见落进肚子里的能有几口吃食。
沈相楠通常会劝他再吃几口,或问他是不是哪里不合口味?谢宁之只是摇头,说实在吃不下罢了。
这让沈相楠很是苦恼,连着几日一大清早就去菜铺门口干站着,时不时脚踩一个无辜小石子在脚底反复碾过,只为思考今天到底做什麽菜能让谢宁之多吃几口,教书育人都没眼前这关难解。
“这是我从白天煨到中午的鸡汤,面是另外起水煮的,汤头鲜得很,冷天吃再暖不过,你尝尝。”
沈相楠替他舀上一碗鸡汤,再夹进几筷子白面,他特意将面煮软好下口,又添上几根青菜和鸡蛋丝,再撒过一小捧葱花,把一碗面做到色香味俱全,好让人瞧着就食欲大开。
他一手撑在桌案,顶着一副苦大仇深似的神情紧盯谢宁之将面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