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明元年
帝崩于绥永二十六年秋。
听宫人说,开啓太极殿门那日,地上尽是陈血与鲜血相交的痕迹,四壁留有触目惊心的抓痕,绥永帝死状凄惨,场面算不得好看。
沈相楠身着素服,绥永朝过,他就摘下佩在发後的缀带,代替缀带挽起长发的是那日谢宁之留在梳妆台前的白玉簪。
他手端嵌金楠木盘至周思颐身前行礼,恭敬道:“礼部拟定年号有三,待陛下过目钦定。”
平京书院与民间学堂冬日的最後一次考核,合绩前十者文章由周思颐亲自过目,这位年轻君主正用朱砂为学子批红,见沈相楠将此等大事过问于他,竟连眼皮也未曾擡过一下。
周思颐问:“怎麽是你来问我?”
礼部二人叩首于门前,额间冷汗直冒。
这位新君还在惠王府时,常年于青翼军中操练,不然就是在前线浴血拼搏,朝内极少数人能与之打上照面,虽摸不准这位新君喜恶,却因太极殿传闻知他手段凌厉非常,前朝後宫都私下揣测新君性情狠辣,笑里藏刀。
不过唯独沈相楠一人是以从龙之功获封太傅一职,辅佐东宫,教导的是那位周悯小殿下,又与新君皆是恭廉殿旧人,礼部领着询问御前差事的二人面面相觑,最终哭天喊地求沈相楠替他们办了这差事。
“你快些定下吧,等过了年,冬去春来,刚好称新朝。”沈相楠仍手捧盘中年号不曾擡头,嘴上毫不客气催促道。
“送过钦天监过目没?”
怪不得这差事得求沈相楠帮忙办,要换礼部那俩人来,听见周思颐这句话就得跪着回了。
“苏大人说,贞明二字可好。”
周思颐放下笔,瞥见沈相楠盘中三纸,问道:“哪字?”
沈相楠懒得答便不答了,只道:“苏大人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要发脾气去钦天监发去。”
周思颐不语,拿起朱砂笔在“贞明”一纸上圈点,裁定道:“新年伊始,改元贞明。”
沈相楠没放下木盘,只继续说:“陛下若定贞明为年号,为着避讳,该将唐大人的谥号重新敲定。”
“你二人串通好了在这等我呢!”周思颐将朱砂笔朝沈相楠一丢,沈相楠眼角立即留下朱砂擦过的痕迹。
礼部二人跪在门外的头更低了,其中一人凑近另一人低声细语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不该把这活儿推给沈先生啊?”
“你懂什麽?沈先生问这话不一定会掉脑袋,你我二人就说不准了。”
“陛下不是为唐氏平反了吗?改谥号是什麽很难的事儿吗?用得着如此急声?”
“你懂什麽?毕竟是从恭廉殿一同出来的,多少有情谊在,你忘记唐氏怎麽死的了吗?那是先帝亲赐!先帝前脚刚走,後脚陛下就为恭廉殿平反,不是着急告诉衆人先帝在残害忠良?可见陛下心中,恭廉殿这些旧人的分量只重不轻,说不准,比和先帝的感情还深些。”
“那这沈先生旧事重提,不是往陛下伤口上撒盐吗?”
“你懂什麽?恭廉殿已故之人的谥号是先帝追封,不好再改。可若是为了避讳,就能让陛下亲自再定,总比先帝将人杀了又图美名的追赠好吧?”
“原来如此,还得是沈先生知君心啊。”
“我改不了,就这样吧。”周思颐叹道。
沈相楠放下木盘起身,将地上的毛笔重新捡起,润好朱砂,递至周思颐面前,周思颐这才看清他发後的白玉簪,恍惚片刻,默然接过沈相楠手中毛笔。
待沈相楠欲要离去,周思颐连忙叫他等等,让他来看一位学子的文章。
周思颐:“此人名陈秋宜,为民间学堂一甲,年纪轻轻,对治世颇有一番独到见解,你亲自去见,若是满意,可以接进宫中教导。”
沈相楠将文章仔细看过,应下周思颐的要求,又将心中所想之事道出:“殿下缺一伴读,我心中却已有人选。”
周思颐:“说来听听。”
沈相楠将木盘放下,往後退一大步,周思颐见他这架势,眉眼一挑,总觉得要听见什麽五雷轰顶的惊天大事。
“唐氏遗孤,唐愿安。”
周思颐又将朱砂笔朝沈相楠一丢。
“陛下许我将唐公子接回平云京吧,好歹让我去问一问,他若是想回来便回来,不想回也罢,安安稳稳过完一生没什麽不好。”沈相楠掀开衣袍,跪得干脆,素衣来回染上不少朱砂,都快成喜服了。
“你就是存心打定主意来气我。”周思颐伸出手指在空气里用力点了两下,怪不得沈相楠跪得那麽远,“沈先生独具慧眼,为何非得选他?”
“我答应董夫人要悉心教导他,他既唤过我一声先生,我竟未有一日尽到先生之责,实在有愧董夫人在天之灵。”沈相楠如实道。
大殿一阵寂静,门外礼部二人疑惑万分,这次又是什麽事惹这位陛下不高兴了?